张华荣｜中山桥，我初见黄河

　　飞机落地，去酒店安顿好之后，已近正午。来兰州，怎能不品尝一碗正宗的兰州牛肉面呢？我们挑了一家门脸阔绰的牛肉面馆：一碗面、一碟肉、两样小菜，再加一小杯加了酒酿的青稞粥，吃得额头冒汗。抬头向窗外望去，黄河正翻腾着浪花，像是把整座城市的呼吸都推到了眼前——黄河！原来它在这里等着我。

　　出了面馆，沿着黄河岸边步行十来分钟，闻名遐迩的兰州黄河铁桥——中山桥便横亘眼前。

　　午后的阳光穿过钢桁架，倾泻在河面。钢梁闪着冷冽的银光，河水翻着浑浊的浪头，一亮一暗，一静一动，把人的目光牢牢钉住。漫步中山桥上，我就这样静静欣赏，聆听，让眼前的画面一下一下撞在胸口。

　　低了头，汹涌的河水在我脚下奔腾而去，一拨拨行人走过，桥身便微微一颤，仿佛一位耄耋老人抬了抬眉：嗯，知道了，你来了。

　　一阵风忽地掠过，带起细碎的水雾，也捎来摩托艇上欢快的笑声与羊皮筏子悠长的吆喝。我闭了眼，一百多年前的纤夫号子在耳边回响，七十年前解放兰州的冲锋号亦在钢梁间回荡……

　　光绪三十三年，也就是1907年，中山桥的钢桁架构件由美国公司设计、德国商行运来，漂洋过海到天津，再经火车、骡马、人背，耗银三十万两，耗时近两年，才在兰州的河风里站稳脚跟；1928年，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这座桥被改称为“中山桥”，成为见证了中国近代历史风云变幻的重要地标，其独特的建筑风格和深厚的历史底蕴，使其成为中国桥梁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如今，这被称作“天下黄河第一桥”的中山桥，被霓虹、自拍杆和无人机环绕，却依旧像一枚布满锈色的纽扣，把一百年的厚重历史牢牢扣在今天。

　　我举起手机，拍下黄河第一桥的雄姿。这一刻，1907 年的铆钉与 2025 年的自拍杆同框，就如同，光绪三十三年的铁梁锈色，在夜晚霓虹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厚重与沧桑。

　　阳光下的中山桥，像极了一位岁月的“说书人”。我听见它用沙哑的嗓音在喃喃自语：我啊，看过当年左宗棠栽下的左公柳，也见识过今天无人机在头顶的盘旋；我听过丝路上的驼铃声声，还听过导航各种腔调的提示音……

　　此刻，我站在一枚铆钉的瞳孔里，看见黄河把一百年的光阴卷走。

　　过了中山桥便是白塔山。这个季节的白塔山，像一块被黄河水洗过的翡翠，静静卧在兰州城北。顺着石阶走入山门，浓荫匝地，古槐与钻天杨交错成荫，阳光被切成碎金洒在苔痕上，爱美的伙伴们走走停停，不时留下回眸一笑的倩影。风从林间穿过，带着草木蒸腾的气息。抬头望，山顶高高耸立的元代白塔在绿意簇拥中露出雪白的塔尖，似一支蘸满阳光的笔，正要把兰州的夏季写进蓝天。林荫路上，游人们赏景、游玩自得其乐，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秦腔吊嗓……站在山顶居高临下，黄河像一条被阳光打磨过的铜链，从钢筋水泥的峡谷里蜿蜒而出，奔涌向前。而横跨两岸的中山桥，巍然屹立于黄河之上，不仅见证着兰州的历史变迁与城市发展，更成为兰州最具代表性的历史文化地标之一和“黄河风情线”上的重要景点，吸引着中外游客前来观光打卡。此时阳光正好，蓝天白云下，新城的高楼、老城的屋脊、远山的轮廓连同中山桥上挤挤挨挨的人流，一并倒映在浊浪里，构成一幅大气磅礴的油画，抒写着西北大地沧桑巨变的壮丽诗篇。

　　从白塔山下来，就走在了黄河岸边。滔滔的黄河水在我眼前奔涌，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赏黄河，这是我第一次与黄河深情对视。

　　远看浑黄的河水走近了看却是浊而不污。我蹲下来，慢慢捧起一掌河水，细细端详，不一会便有泥沙在指缝间渗出，我凝视那泥沙——细小而倔强的土粒，那是西北高原的肤色，慢慢合拢掌心，像捧住一把滚烫的脉搏。

　　起身，侧耳聆听黄河的水声——不是咆哮，倒像猛烈的鼓点，一下一下擂在胸口，让人蓦然想起秦腔里的那一通急鼓。

　　一阵风吹来，带着一点铁锈、一点湿羊毛和牛肉面汤头中那抹花椒的麻香，这是黄河水的味道，也是这片土地的味道。

　　在不远处，一位戴着白色帽子的回民老者，面庞平和，他轻轻一扬手，一群洁白的鸽子便扑棱棱腾空，翅膀拍打的声音仿佛在给河流鼓掌。是的，这就是我们永远深爱着的母亲河……

　　又回到中山桥上。桥头，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趴在栏杆上，一边看着汹涌的黄河水，一边问：“妈妈，黄河的水为什么这么黄？”母亲摸摸他的头：“孩子，那是土地的奶色啊。”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旁的我赞许地在心里跟着应了一声。

　　慢慢走，慢慢看，行到中山桥正中，我情不自禁面向黄河张开双臂，同伴连忙按下快门，为我留下一张以中山桥为背景、身后是奔流不息的黄河和兰州新城的纪念照。快门声落下，我收回手臂，双手合十，向黄河轻轻一揖，送上心中的无限敬意。

　　下了中山桥，我快走几步来到岸边，弯腰拾起一粒黄沙，悄悄装进口袋。等回到酒店，我要把这一粒沙子放进保温杯，听它继续涨潮，也让黄河，一路伴我前行。

　　离中山桥越来越远，蓦然回头，中山桥上依然人头攒动，黄河依然以所向无敌的节奏与气概奔涌向前。一阵风把水面推得很高，感觉要把整座兰州递给我带走。我摸了摸口袋，那粒沙子还在——那么坚实，那么滚烫，像极了一条大河在体内继续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