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岸｜冬阳漫旅话齐鲁

　　冬月下旬的胶东农村平原，寒意料峭本是常态，这日却难得遇上晴好天气。冬阳挣脱云层的束缚，高悬在澄澈的天际，颇像一枚温润玉盘倾泻金辉，连寒风都被滤去凛冽，掠过脸颊竟带着淡淡的暖意——这般晴暖，恰似老舍《济南的冬天》中"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的响晴意境，也如同杜甫"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后初晴的暖意，只是将城郭换作旷野，更添几分天地辽阔的苍茫。

　　受邀奔赴省城济南，参加山东省写作学会第二十四次学术年会，亲友告诉我：高铁时速三百公里，一小时抵省城；飞机四十分钟跨越空域，省时省心。我偏执着选长途客车，五六个小时车程虽长，却能贴着齐鲁大地脉搏前行，让沿途风景、人文与记忆慢慢交织，这是快节奏出行难寻的沉浸式体验，正如陶渊明"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那般对前路景致的急切探寻。

　　清晨七点半，客车从平度汽车站驶出。车窗外，人流如织，人们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田间麦苗覆薄霜，阳光洒下霜粒晶莹，消融后麦苗露浅绿，在寒风中舒展着生机，恰如白居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韧生命力，即便冬日也暗藏勃发之势。车行不久，胶莱河如银带般铺展在眼前，冬阳照水波光粼粼，两岸白杨光秃却苍劲，偶有水鸟掠过，划出的弧线恰似王维《积雨辋川庄作》中"漠漠水田飞白鹭"的写意笔触，又含杜甫"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的灵动之美。行至昌邑，潍河赫然入目，河水清冽映岸景，芦苇荡苇絮纷飞，白鹭低掠水面，这般景致，难怪清代诗人曹寅会写下"潍水秋风起，渔舟唱晚归"的诗句，更让我想起李清照晚年流寓山东时笔下"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的景致共情，河川灵秀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的灵感源泉，正如谢朓"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所绘的水色风华。

　　进入寿光境内，连片的蔬菜大棚骤然铺开，铺天盖地，白色棚膜在阳光下耀眼如银雪，一望无际。望见大棚，便想起寿光蔬菜带头人王乐义——当年他顶着压力引进新技术，打破了北方冬季无鲜菜的瓶颈，更将致富的种子撒向全国各地。家乡平度的蔬菜大棚正是借鉴了寿光经验，从以前的几户试种，到如今的十里八乡普及，如今大棚里圣女果如红灯笼垂枝，彩椒圆润鲜亮，生菜铺成绿绒毯，正如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蔬菜篇》中"种蔬菜必先治地，深耕细耙，粪壤调匀，精耕细作方得丰饶"的古训实践，千百年农民的智慧与现代技术交融，让新鲜蔬菜端上餐桌，更让乡亲腰包鼓起来。这大棚藏着齐鲁百姓敢闯敢试的韧劲，也藏着"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民间谚语中蕴含的共同致富温情，恰如辛弃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所寄寓的民生期盼，在当代齐鲁大地绽放新的光彩，亦如陆游"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富足喜乐。

　　客车驶入青州服务区，望向远处古城轮廓，想起青州古称益都，文脉绵延千年。明代赵秉忠的状元卷跃入脑海，那篇《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全文两千余字，以小楷书写，字迹工整如雕版印刷，开篇便言"臣闻帝王之政，必以教养为先；帝王之心，必以慈仁为本"，见解深刻贴合治国要义，万历皇帝朱翊钧阅后御批"第一甲第一名"，赞其"文辞典雅，立论精当，堪为栋梁之材"，这份科举珍品现藏青州博物馆，历经四百余年风雨仍完好无损，堪称中国科举史上的活化石。青州作为古丝绸之路重镇，曾见证无数文人往来。李清照早年游历此地时，或许也曾见过这般古城风貌，写下"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的婉约词句，古城的烟火气与文脉底蕴，在岁月中沉淀为独特魅力，正如刘禹锡"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沧桑厚重，却更添几分生机。可惜行程紧凑仅停留五分钟，只能遥想古城青砖黛瓦间的文脉流转，默念状元卷传奇，暗下决心日后专程探寻，细品这座东夷文化发源地的千年底蕴，感受"海岱惟青州"的古老风华。

　　抵达淄博服务区，休息时望向淄博淄川区方向，蒲松龄的身影如在眼前。清代康熙年间，他屡试不第却不坠青云之志，于淄川蒲家庄柳荫下搭起茶摊，自题联语"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每日"邀路人闲话，听奇闻异事，奉粗茶为谢"，而后挑灯夜读、伏案疾书，将民间传说凝练成《聊斋志异》。恍惚间，《画皮》中"面翠色，齿巉巉如锯，眼闪蓝光"的恶鬼、《促织》里"令以责之里正，里正又患之，假此科敛丁口"的贪官跃然眼前，郭沫若曾为其题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精准地道出这部文言短篇小说集针砭时弊的精髓。淄博作为齐文化腹地，这般人文风骨，恰如《史记·齐太公世家》中"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所记载的"尊贤尚功，兼收并蓄"的文化传承，也与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家国情怀一脉相承，这片土地始终激荡着刚健豪迈的精神气，亦如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雄浑气魄。

　　重新启程，沿途景致更添感慨：寿光大棚孕育着生机与希望，齐都药业现代化厂房拔地而起，蓝色外墙在阳光下十分醒目，运输药品的货车有序进出，彰显着企业"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的行业坚守；淄博地砖厂成片分布，彩色地砖码放如城墙，凭借"坚如石、润如玉、声如磬"的特质畅销海内外，印证着"淄博陶瓷甲天下"的百年美誉。公路宽阔平坦，绿化树整齐排列，太阳能路灯熠熠生辉，乡村新式民居错落有致，这般民生向好之景，恰似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愿景在齐鲁大地落地生根，也呼应着李清照"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中对故土安宁的深切眷恋，如今这份眷恋已化作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更如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祈愿照进现实。胶莱河、潍河远去，沿途小河池塘点缀田野，清水潺潺倒映天蓝云白，好山好水间尽是时代变迁的鲜活印记，正如谢灵运"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生机流转，即便冬日也藏不住生机。

　　如今的齐鲁大地，早已不是蒲松龄笔下贪官横行、民不聊生的模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深植人心，寿光村干部手把手教农户大棚种植技巧，淄博企业家返乡创业带动乡亲就业，青州文旅工作者深挖古城文化资源打造文旅名片，他们如点点星火汇聚成推动发展的强大力量，让脱贫致富的种子在齐鲁大地生根发芽。冬日暖阳下，大棚里蔬菜鲜嫩欲滴，工厂里机器轰鸣作响，乡村田野如诗如画，这新时代的民生画卷，恰如欧阳修《岳阳楼记》中"政通人和，百废具兴"的治世愿景生动写照，更让辛弃疾"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美好期许有了现实注脚——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便是世间最动人的风景，亦如杜甫"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盛世图景。

　　客车西行，冬阳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将天空染成暖橙色，透过车窗洒在车厢内，给每位乘客的脸上都镀上一层柔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悄然过去，济南市区的高楼轮廓已清晰可见，想到即将参加的山东省写作学会第二十四次学术年会，心中满是期许。多年来，学会深耕齐鲁文脉，成绩斐然：牵头编纂《山东当代作家作品选》等系列丛书，系统梳理本土文学脉络，恰似"为往圣继绝学"的文化担当；每年举办"齐鲁文学论坛"，吸引省内外名家学者齐聚研讨，为青年作者搭建交流平台，正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学术氛围；发起"乡土写作扶持计划"，挖掘培养基层创作人才，不少扎根田野的作者借此崭露头角，让乡土故事走出齐鲁，践行"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创作理念；更组织"文学走进校园、社区"公益活动，累计开展讲座百余场，让文学种子播撒进更多人心中，堪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文化滋养。这些实打实的成绩，让学会成为推动山东文学发展的重要力量，也让此次参会更具意义。

　　驶入济南汽车站，乘客们陆续下车，我提着行李走出车厢，冬日的风带着省城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不觉得寒冷。此次学术年会的序幕即将拉开，而这一路的所见所感、所思所悟，早已化作最鲜活的素材，藏进我的行囊里，也将融进年会的交流探讨中——既是向同仁分享齐鲁大地的时代变迁，也是向学会多年来的扶持致敬。这些经历终将成为日后笔墨下的珍贵养分，让我对这片热爱的齐鲁大地，多了一份更深沉的眷恋与敬意，也更坚定了用文字记录乡土、书写时代的初心，正如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追求。

　　作者简介：陈希瑞，笔名郭岸，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写作学会散文写作与评论委员会委员，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