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4 09:37:55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大中小】
“爸,如果合适的话,我今天就买辆新车回来。”儿子儿媳开着“雪佛兰”去烟台考试,行前儿媳对我讲。
是开玩笑吧?想不到半下午,儿媳居然真的开回一辆“凯迪拉克”轿车,停在门前,乌黑锃亮。
惊讶之余,我家那些关于车的细细碎碎、点点滴滴的往事,一页一页地铺展开来……
轱辘辘,推着木车跑青岛
那辆木制的独轮手推车,就卧在家中逼仄的杂物间里,构件七零八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结满了蛛网,灰头土脸的。木车的大致轮廓还在,能看出用的材料主要是硬杂木,有两个光滑的把手,顺把手向前伸展是货架,由车轱辘分成两边,车轱辘上方是保护架,架子两边可装货物。车轱辘包括轮子的外圈、与外圈相连接的辐条和中心轴,也是用坚实的木块拼接成圆圈形状;辐条是枣木的,中心轴亦选择耐磨的木料,车轮的外层安装金属箍。
这辆木轮手推车,当年是父亲自己制作的。
父亲生于1927年农历四月三十。我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二十三岁守寡,孤儿寡母,生活艰难。为让父亲学门手艺,长大了挣钱养家,父亲十三岁那年,奶奶的娘家把我父亲送到青岛,跟他们的一个亲戚学木匠手艺。三年后,父亲不但学会了木匠手艺,还熟悉了往返青岛的路。
父亲自己制作木制手推车的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父亲手拿墨斗放线,“嘣儿”的一声,黑线笔直落下;弯腰锯木头,身体起起伏伏,屑落木断;嗤啦嗤啦推推耙,刨花翻卷,木香散发,氤氲弥漫;挥舞着斧子敲敲打打、砍砍劈劈;坐在木匠专用长凳上,用凿子挖槽、打孔……木匠活儿干完了,父亲再找铁匠铺帮助镶嵌铁器,一辆手推车便大功告成。父亲推上它,去赶家乡的沙河大集。
沙河是草辫、草辫工艺品的发源地,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还被列为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1915年,由沙河编织的我国草辫四大名产“沙河白”“沙河黄”“沙河锯条”“莱州花”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太平洋万国巴拿马博览会上获得特别奖,被誉为世界最优质的草辫,成为我国最早进入西方市场的商品之一。
辫商云集沙河,坐庄收购草帽辫,由烟台、青岛、天津出口外运。父亲就是推着这辆车,把辫商收购的草辫及其制品送往青岛出口的,家乡人俗称“跑青岛”。
沙河到青岛,距离大约二百六十里地。父亲装上货物,背着干粮,就踏上了去青岛的漫长之路,通常是三天到达。三天里,父亲推着一车货物,轱辘辘,轱辘辘,越沟爬崖,穿云破雾,顶风冒雨,每天要走将近九十里路,按每小时十里计算,每天得走九个小时。卸下货物后,第二天就得往回赶,三天准到家。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遭了多少罪,只有父亲知道,我是无法想象和描述的。
如今,父亲的那辆木制手推车,已经从家人视线里消失了,但它却不时地在我的记忆中显影。
吱咛咛,骑着单车做买卖
“家里该买辆自行车了,孩子们都长大啦。”夜里,父亲跟母亲商量。
母亲说:“那就买吧。不过,一个大队一两年才能分配到一个自行车票,买平价的肯定轮不到咱家,那就先买辆旧的用着。”
父亲到集市上粜了积攒了半年的部分小麦,母亲从年前卖猪的钱里抠出一些,父亲到沙河集上,买回一辆七八成新的“金鹿”牌(俗称“大金鹿”)自行车。
父亲把自行车当宝贝似的,一有空就看上几眼。平时放进厢房里,用块破布蒙着,别人来借统统不借,生怕碰了磕了。
那时,家里每年要养两三头猪。喂青饲料,猪只长骨架不长膘,就是喂上两年也肥不了。要把猪养肥,就得在草料里加些豆饼、花生饼之类的催肥饲料。可我们村里主要种植小麦、玉米两种粮食作物,很少种黄豆。沙河集上黄豆价格贵,母亲听说种植黄豆多的东部山区黄豆便宜,便骑上自行车去了。
一次,母亲带着一袋黄豆,正吃力地往家赶。不料,路上被当地公社工商所的人抓了个现形,把黄豆扣了。
母亲赶快解释:“这是自己家里喂猪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回大队开个证明,拿着证明回来取黄豆。”
大队会计了解我家的情况,马上给开出一张证明。
“xx公社工商所:经我大队多方面了解,社员xxx家所籴黄豆,确实用于自己家里喂猪,请给予照顾处理。”“啪”地盖上大红印。母亲拿着证明回去,那个工商干部马上归还了黄豆。
母亲老了。那辆自行车也快散架了。但市场经济放开后,母亲的精神头儿更足了,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车身都响的自行车,到四乡八疃收购猪皮,范围覆盖五个乡镇、三十多个杀猪户。一个冬日,道路结了厚厚的冰,自行车打个趔趄,母亲摔了下来,一个人扶不动沉重的猪皮,就坐在寒风刺骨的冰地上等,待有人路过时,请人帮忙扶起车子,母亲再东倒西歪地推回家。直到五十八岁那年遭遇了一次车祸,母亲才不干这营生,与那辆自行车告了别。
母亲靠这辆自行车做买卖,成为家里主要的经济收入,盖起了四间新瓦房,翻新了三间旧房子,还存了一些养老钱。1997年秋天父亲去世,母亲自己掏钱为父亲办理了丧事。2009年夏天,母亲去世后,她留下的钱,办完丧事还绰绰有余。
呜呜呜,驾着汽车送农资
大哥门前,停着一辆白灰色的半挂运输车。是大哥给农户送化肥、农药用的。
大哥生于1952年。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作为老大的他,少年的时候,没吃过几顿饱饭。在生产队的时候,干活由队长安排,管理庄稼由兼职技术员指导;社员只是出力流汗,不用操什么心。分田到户以后,土地由家庭经营,需要家家有队长、户户有农业技术员。但现实却很难做到。
大哥觉得这是个现实问题,也是大好的商机。于是,他改造了家里的房子,买来化肥、农药,卖给农户。不到两年,农资经销店冒出了很多,竞争激烈。大哥尝试新的经营方式——送货上门。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大,没有车显然不行。大哥先是买了一辆“金杯”加长运输车,给周边村庄的农户送化肥、农药;到远的地方拉货、办事。大哥开着这辆车上德州,下青州,跑烟台,去平阴,拉化肥,进农药,参加学习培训、订货会,跑遍了半个山东省。这辆车,伴随着他的生意起步、发展。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哥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扛着一百斤的化肥袋吃力得很。大哥就跟儿子商量,让儿子接替经营。儿子却要求父子联手,成立家庭股份公司,合作经营,大哥自称董事长,儿子当起了总经理。上阵父子兵,创业肯定行。不久,“润坤农资经销公司”就在沙河大集旁边开业了,他们成了中德化肥的胶东总代理。
生意做大了,用车就得多。爷俩聘请了专职会计、专业销售员,又增加了两辆农用运输车、一辆半挂车、一辆厢式面包车,只生意用车就达到了五辆。
那辆“金杯”运输车,如今还闲置在老家的棚子里,大哥要留个念想。
嘀嘀嘀,开着轿车行四方
轿车进入我的小家庭,一段时间我以为这是梦想,可没想到这个梦很快就实现了。
2014年秋天,儿子大学毕业考入一家银行。刚上班就催我给他买车。他说别的同事都开着小车上下班,他骑着自行车显得寒酸,但我没有马上答应。
儿子鼓动,妻也动了心。妻跟她的外甥女一说,外甥女、外甥女婿和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开着两辆车进了城,拉上妻儿去了4S店,选车、付款,不到两个钟头就办好了,是儿子喜欢的一款白色雪佛兰车。车款加上办理各种手续的费用,差不多花了十二万元。
轿车进了家庭,这是社会发展带给我们的文明和便捷,我们实实在在享受到了。儿子上班的地方离家不到一公里,他每天开着车上班、下班、办事,觉得很自豪,挺风光。一休班,就带着我们去周边城市和景点,济南、青岛、烟台、蓬莱、栖霞、莱阳,等等,不知转悠了多少遍。
自从儿媳买了新车,儿子儿媳对那辆旧车不怎么稀罕了。出门就开新车,上济南、烟台考试,去乌镇、上海旅游。我孙子有个头疼脑热,也习惯上青岛就医,连看病带游玩,只大半天就往返一个来回,单程还不到两个小时。想想当年我父亲推着木制独轮车跑青岛,一个来回需要六天哪!变化之快,超出我的想象。
从木制独轮手推车,到自行车、运输车,再到高级轿车,交通工具的变迁,镌刻着我家三代人岁月的记忆,凝聚着农村人生活的坚韧奋斗精神,回响着新中国成立七十五年来的刚健有力的脚步声。
作者简介:
曲京溪,山东省作协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