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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玲 | 母亲的女红哲学

2022-04-27 17:08:41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小的时候,爷爷和爸爸在外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与奶奶同住在村子里。家里没有男劳力,母亲经常要到生产队干活,回来还要洗衣做饭,似乎从来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下雨阴天或者稍有空闲就缝缝补补。我记忆中,母亲的针线活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手,一家人老老小小,头上戴的、脚上穿的、铺的盖的,全从母亲的一双手中来。我从小愿意偎着母亲看母亲做针线活,问这问那。如今,言犹在耳,发现母亲的针线活——女红里竟有着许多的人生哲学。

  上世纪70年代,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已经不怎么用织布机自织布了,那时的日常生活用品都是供应制,凡事都要用票。买布做衣服用布票,一家人的布票有数,不能敞开用,得细细计划着家里哪个人最需要添置衣物,有时候还得跟亲戚邻居借了来救急。所以那时母亲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一辈子穷”。那个年月真是艰难,衣物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三姐妹之间,二姐接大姐的衣服穿,我又接二姐的衣服,这叫“接下脚”。衣服少,材质又不耐穿,很容易破,但母亲从来没有让我们穿着破损脏污的衣服出去,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熨熨贴贴。我们的衣服有一点小口子也要缝好。那时候的衣服少,孩子又淘气,动辄衣服就会挂破磨破。母亲只要是看见了,尽可能快地就给缝上。母亲说:“小眼不补,大眼一丈五。”真的是这样,有时候来不及缝的一个小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变大了,原本贴块小布片几针就能缝好,现在却需要一大块布来贴补。这句话让我知道什么是防微杜渐,知道为什么不能忽视小问题。

  在母亲的引导下,我们姐妹从小也学会了简单的女红,所有的缝补中,我觉得鞋子最不好补。那时候都穿布鞋,我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地抬脚走路了,也没有踢到小石头,可是总是穿不几天大拇脚趾头就拱了出来。这种圆圆的窟窿眼儿,就要交给母亲了,母亲会一针一线地盘着缝,很快就织出一个微型的网花,密密实实,又好看又结实。母亲补衣服也不叫“缝”,叫“织”或“连”,想来母亲的用语不止古雅,且极为准确精当,都是与针法有关。母亲会走各种针法,拱针、倒针、敹针等,针对需求用不同的针法,还有如何打结、锁边、包边、滚边等。有时候看着母亲做得很简单顺畅,可是到了自己手里,针就是不听使唤,母亲说这就叫“眼悟灵手拙”,就是眼高手低的意思,说做得多了做常了就好了。母亲还要求完美,见不得粗针大线,她做衣服的针脚与后来的缝纫机跑出来的针脚几乎可以乱真。母亲日日辛劳,常常是晚上我们进被窝躺下了,母亲收拾完一天的家务,还要挨个检查下孩子们的衣服,有破损的哪怕是多晚也要缝补好,不耽误第二天穿。那时候点煤油灯,放在正间和次间壁子的窗窝子里,这样,一盏微弱的油灯可以照亮两个屋子,那真的是灯光如豆。就在这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依然能熟练地飞针走线。尽管母亲经常带灯做营生,母亲却催着我们早写作业早睡觉。赶上我们几个中谁哪一次白天玩疯了,晚上赶作业,母亲就戏谑说,这就叫“白天串四方,黑天连裤裆”。在没有电灯的年代,这句话让我明白,不只是晚上要省煤油,也让我知道事情不能等到最后再去做,要趁好时光做应该做的事情。

  到了农历六、七月份,阳光晴好的天气,母亲称之为“日头好”,这样的大晴天,就是母亲浆洗被褥衣物的时间。明晃晃的阳光下,母亲将洗好的被面褥面晾晒得满院子都是,晒干后清清爽爽,闻一闻,还带着一种皂粉的清香和阳光的温暖。该洗的洗完了,母亲还把一些隔季不穿压在箱底的衣物拿出来晾晒,我后来知道古时候就有在夏季暴晒衣物以防霉杀菌的习俗,农历六月六、七月七还是古代的“晒衣节”。洗好浆好的被面、褥面还要赶空抓紧缝起来,我那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天还热着就要开始缝被子,觉得离冬天还早着到呢,可是母亲说得抓紧缝,因为手工缝得慢,还有别的活计,不能等到靠褃儿了再缝。真的像母亲说的,节气非常准,虽说立秋节气在8月7日前后,但立秋之后,哪怕白天还很炎热,但到了晚上就有了凉意,就能听到蟋蟀等秋虫的鸣叫,母亲称蟋蟀为“寒虫”或“秋凉儿”。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说:“秋凉儿叫一声,懒老婆吃一惊”,意思是说有的人拖着拖着就到立秋了,天说凉就凉了,一家子那么多棉衣、被子如果这时候还没缝就会心里着急。这句话告诉我们事情不能等到最后,要提前做好准备。

  女儿出生后,我常常怕孩子冻着饿着,母亲就说:“饥寒养孩子”,即是说小孩子不必吃得太饱不必穿得太多。不用怕孩子饿着,孩子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能随着性子让她吃,否则容易积食,造成消化不良。冬天出门,我常常要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母亲就说,小孩子有火力,加上好动,穿多了活动不方便,而且出了汗反倒容易感冒。让我时常地摸摸孩子的小手,温热的就正好。现在想想这些不只是经验之谈,也是科学的育儿经。对于小孩子的穿戴,母亲还有一句话说:“会打扮,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打扮屎疙瘩。”意思是说小孩子有衣服穿即可,不必给小孩子买很多的新衣服,尤其是婴儿期。因为小孩子总在襁褓中,只随时保持洁净清爽就好,给这样小的孩子买新衣裤纯属浪费。而到了十七八岁,也就到了所谓“女大十八变”的时候,过了青春期这个酸涩青葱的年代,女孩子会像眉豆花儿一样漂亮,男孩子会梧桐苗儿一样茁壮,这才是真正应该打扮的时候了。

  虽说“穿衣戴帽,各人所好”,但衣着打扮上母亲也有规矩和讲究,钉扣子要钉三颗或五颗,小孩衣服小,钉三颗,大人钉五颗。我问为什么,母亲说“四六不成材”,还给我打比方说:“你看老辈子的房子,不是三间就是五间,哪有四间的?”扣子要系好,我小时候把扣子系差了是常有的事,衣襟吊斜着自己还全然不知,家里人笑时才发现,这时候就尴尬得不行,母亲说这就叫“斜披倒挂”,总之帽子要戴正,衣服也要穿周正,“歪戴帽子斜穿衣”是不在母亲的审美范畴的,母亲说:“你没看电影里演的,那些不正经的人才不好好穿衣服”。小衣服不能套大衣服,就是里面的衣服不能比外边的衣服大,否则就是“小褂套大褂”。过去的棉袄都是棉花絮成,到了冬天,有的人嫌棉衣臃肿身材不好看,能不穿棉衣则不穿,母亲见了就会说:“十层单赶不上一层棉”,说单衣穿得再多也不顶用,冬天一到要穿得饱饱暖暖的才好。母亲的这些女红哲学,也是母亲的人生哲学,这些礼仪规矩和审美标准,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不能理解,但我理解,那是母亲那个时代的印记。因此,看到今天的孩子们以穿着有意做旧的露肤的“乞丐服”为时尚,我就会想,母亲要是看到了不知道心里该多别扭。

  母亲的右手中指一直戴着一枚顶针,我结婚后给母亲买了金戒指,即使戴上了金戒指,母亲仍然戴着她的顶针。在母亲那里,为一家人吃穿忙碌,已经是她一辈子的习惯。母亲对于孩子的关爱,不说其他,仅从针线活这一项,母亲就把对生活的爱对我们的爱缝进了我们从小到大的穿戴里,给我们美,给我们温暖,也教我们做人。

  民间有话说“看儿子看父亲,看女儿看母亲。”一个母亲是会影响女儿一辈子的,母亲的这些观念和女红手艺都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现在对一些基本的女红都不愁,织毛衣、钩花、缝被子等,都源于从小母亲的言传身教。想想母亲那一代女人真是辛苦,纺花织布,浆洗缝补,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散。如今,我们五个都过上了平实宽裕的生活,不用拿针也能穿上各种材质的衣服,只是母亲却看不到了,母亲离开我们已经17年了。

  作者简介:兰玲,威海乳山人,山东大学文学硕士,鲁东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民俗学会理事,山东省民俗学会常务理事,烟台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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