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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溪 | 女人花

2022-04-27 17:13:34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一直以为,母亲是一个不爱花的人。

  记忆中,除了小时候窗下栽过一丛大丽花,还是邻居叔叔栽剩下的,家里就只养过两种花,灯笼花和一种我们叫做“小胖孩”的常绿植物。灯笼花有紫红和桃红两种颜色,算是比较好养又好看的花种,开花的时候,一盏盏像小灯笼一样的花朵倒垂下来,很是漂亮。“小胖孩”的叶子有些圆,厚厚实实绿油油,像是孩子的小胖手,叫这个名字倒也名副其实。那时候母亲工作忙,即使养这些花也是有心栽花,无心伺弄,所以养来养去,灯笼花不见了影子,剩下一棵“小胖孩”,也多亏旺盛的生命力,自自在在长大,一直跟了我们很多年。母亲长得很清秀,年轻时是个美人,即使到了老年,也依然是一个白皙、秀气的老太太。但遗传到了我和妹妹身上,这种漂亮只成了若有若无的影子,徒生遗憾,弄得母亲时常感叹是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说起小时候姥姥带母亲去太姥姥家走亲戚,被人反复夸奖,母亲总是一往深情地沉浸,想来美人暮年的怀想也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父母的婚姻女大男小,是典型的“姐弟恋”,据母亲说父亲是坚持“靠”了半年,才最终娶得美人归。但父亲对此却是闭口不谈,大约感觉在女儿面前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其它,也未可知。没想到非常传统的父亲竟也有这么勇敢的年轻时代,让人真是不可思议,因为自小到大,我觉得父母的婚姻中,最缺少的就是浪漫,没有烛光,没有鲜花,实实在在的几乎经年不变。父亲又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做到了也不会说,这让他们的婚姻看起来琐琐碎碎,却也四平八稳,非常踏实。

  母亲爱干净,又非常勤快,我很少见过比母亲再干净和勤快的人。自小到大住过所有的院子和楼房,我们家一定是最干净的人家,所以童年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在不停地擦洗收拾。脱下的衣服必须马上洗,吃过的花生壳一定要找个小手绢包起来,而不能随便往地上扔,书必须放好,走出门去必须头脚整整齐齐……母亲上班的时候,我带着妹妹在家里大闹天宫,几乎将家里搞得人仰马翻,但一到了母亲快下班时,几乎是快镜头似地加速动作,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家里整理得平平整整,物归原位。这样的“两面派”倒锻炼出我收拾家的一副好本领,也算是得到了母亲的真传。母亲的勤快在我看来是有点“过”,到了老年,她自己脱下的衣服,不等我们回家,早已经是洗得干干净净,弄得我多想尽点孝道都找不到额外的机会。

  大约是年代和环境的关系,从我记事起,就几乎没见母亲穿过带花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最多也就带一点别致的格子条纹,母亲生育我又比较晚,所以与其他同学的母亲比起来,记忆里我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只是从母亲不多的一些照片和姑姑的讲述中,我才能欣赏和想象母亲年轻时的美丽,从母亲“压箱底”的花色衣衫中,才能找到母亲年轻时如花一样的心情。

  不爱花的母亲却有着一双极灵巧的手和如花一样的心思。自小到大不知穿过母亲做过的多少衣服,一样的衣服,母亲总是会在一些小细节上别出心裁,不是在口袋上加个蝴蝶结,就是在袖子上缀朵小花,把我和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被人夸赞,母亲却是永远的干净和朴素。所以感觉里,这样单调和纯净的颜色,就是母亲的颜色。

  等到我参加工作,结婚成家,母亲在忙忙碌碌中已经老了。老了的母亲开始在阳台上栽一点芦荟、仙人球、三色梅等泼实的花草,定时浇点水,松松土,倒也把个阳台栽种得绿意盎然。闲聊时问过母亲:我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栽花呢?母亲笑笑:那时候忙,哪里有时间。想想小时候,父亲经常随工作队下乡,母亲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开会回家,在灯下缝衣、洗衣,准备第二天的饭菜,一天天闲不着的身影,我想母亲的轻描淡写中蕴着多少辛勤的日子和我们所不能体会的劳累,可是勤劳的母亲竟然很少跟我们说过,即使跟父亲,也只是唠叨几句,却依然不停地忙碌。有了工资后,陆续给母亲买过很多衣服,从夏天的中式短袖衫,到冬天的貂领大衣,总希望把母亲打扮得漂亮一点,就像小时候母亲打扮我们。尽管母亲说老了,不需要这样多的衣服,但我们一看到适合母亲的衣服,还是会忍不住买下来。也给母亲买过很多其它的东西,从家电到保健品、漂亮的衣服和美食,总希望尽自己的能力,给父母亲一个安详幸福的晚年。其实给母亲买的东西,过几天母亲一定会找一个理由再把钱返回来,所以很多年下来,实在是父母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父母的要多得多。

  那一年母亲生日,我提着蛋糕路过花店,顺手就给母亲带了几枝红玫瑰和康乃馨。花是包装在透明的包装纸里的,配了几茎绿叶,几簇满天星,非常漂亮,心想不妨给母亲的生日也增添一点光彩。回到家,我放下蛋糕,卖了个关子,才把背后的鲜花拿出来,母亲似乎是被我惊了一下,抬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给我的?我说是哦,是给您的。母亲似乎有些语塞,没有接我的鲜花,良久,转过身去,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在母亲转头的瞬间,我分明看到有一滴眼泪从母亲的眼角溢了出来。那一刻,我有些发呆,自小到大,几乎没有看到过母亲流泪,母亲是柔弱的,却也是坚强的,可是我的一束平常的鲜花,却让母亲潸然泪下!我只能装作高兴的样子对母亲说,您要是喜欢,我以后经常给您买。把花轻轻放在母亲的身旁,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总以为我是个孝顺的女儿,总以为我是理解母亲的,总以为买过那样多的东西,一定就会让母亲满足,但面对母亲那一滴眼泪,我知道我的孝心里恰恰忽略了母亲也是个女人,是个曾有过如花年华,年轻过、美丽过、爱过、走过的女人,而无论多老的人,是女人,她的心中就一定开着一朵浪漫、美丽的花,期盼着姹紫嫣红,期盼在长长的岁月里。我知道,母亲不是不爱花,她只是把花一样的情怀和日月给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和一年年平平常常、琐碎却温暖的日子。我在心中责怪着父亲的粗心,可是想一想父母亲结合在那样一个年代,日月里只是为生活奔忙,父亲又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如何抒发这如花的浪漫?在节日的时候,也曾经想提醒父亲,为母亲买一束鲜花,但我最终放弃了这种想法。多年的生活,使父母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内敛和朴素,习惯了把所有的关爱放在具体的一顿早饭和晚饭中,习惯了藏在心底的浪漫,我怕这样的提醒会让父亲难堪和不自然,也怕这样的举动会让母亲不安。于是,我只有更加清楚地记着所有跟母亲有关的纪念日,给母亲买一束鲜花。有粉色的康乃馨,也有鲜红的玫瑰,有紫色的勿忘我,也有洁白的香水百合。

  不知道母亲是否知道这一束束的鲜花里,是女儿送给母亲的祝福,也是女儿代父亲送给她的花——一束永远盛开在女人心底的花。

  作者简介:桑溪,本名李华,高级经济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烟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烟台市散文学会副会长,芝罘散文学会主席。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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