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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面山而修

2022-01-20 16:49:36   来源:黄海散文   【字号:

  文/姜宏芬

  有人说,人的命运一生下来就已注定;也有人在成功之后仰天发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长啸。我无法回答这一困扰人类的高深话题,只是回顾自己虚度的半生,觉得命运之神无时无刻不在身边指手划脚。如果不是中学时看课外书走火入魔;如果不是艺考时脑袋被驴踢了,不顾监考老师的再三强调坚决不写地址;如果相亲前一晚没做“龙凤呈祥”的美梦,也许我的大半生就会与这片山野擦肩而过。不能与土地肌肤相亲,不能与群山耳鬓厮磨,即便身体的零部件会保存得比现在结实耐用,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无可挽回的悲哀与遗憾。

  (一)

  从小喜欢山,故乡多是土丘似的矮山,唯一亭亭的磊山虽然遍布坟冢,亦被我无数次踏遍。难忘的还有那些沟壑山谷,那是我童年的“桃花源”,至今它们幽静的身影、美丽的容颜还在我心间荡漾。少女时初尝人生五味,多愁善感的一颗心无处可诉,只能一次次走向秋末冬初的山峦。记忆中一次与哥哥去爬马村几座已被开采、千疮百孔的石山,那次走了很远的路,说了很长的话,打开很多纠缠盘绕的心结。后来结婚生子,婆家是一个安静吉祥的小山村,村周都是高耸秀丽的山峰,我们一家三口每逢节假日会畅游其间。三十岁那年承包了这片土地,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被连绵相拥的群山震撼感动。自从儿子考上山东农业大学,也两次爬过泰山。第一次坐车至半山腰拾阶而上,第二次从岱庙开始,一步步登上山顶,大小道观、佛寺一一礼拜。回程的高铁上,不懂押韵、平仄的我还即兴赋诗一首:初识迷汝面,浓翠惊凡眼。再见恋汝神,明柔浸眉间。琴瑟悦萧林,人和润心颜。叠嶂接天路,闲云顺手牵。前几年和儿子去旅游,到过“只有天在上,更与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的华山,也去过“雪峰映碧潭,意境如仙赋”的玉龙雪山,虽然所见诸峰皆云雾缭绕、壁立千仞,苍茫浩瀚的景色如诗如画,但月是故乡明,山是本土亲,眼前这片延展的昆嵛山脉总令我柔肠百转。

  十九年的时光就在我与群山的相依相守中默默度过了。这么多的日子我总是在无休止地奔忙,除了每年春天忙里偷闲到山间撸花摘菜,走马观花似的匆匆光顾,还有两次冬日里向西山峰的探索,大多的时间我只能观望三面山峦靓丽的倩影。春天它们是活泼的孩童,吹着欢快的柳哨,穿起烂漫的花衣,从头到脚装扮一新,一丛丛绿藤翠柏、一树树疏叶繁华像漫天星颗,与裸露的岩石一起,在蓝天的衬托下灼灼地闪耀。夏天它们是壮健的青年,哼着冗长的蝉歌,袒露饱满的肌肤,蓬松着秀发,烈日下慵懒坐卧着,那流淌蔓延的青翠无时无刻不荡涤心胸脑海。秋天它们是温婉的中年,聆听大雁的声声哀鸣,在萦绕的乡愁里打磨身心戾气,转呈柔顺的风韵,橙橘的黄、枫叶的红斑斓成片片祥云飘坠天际。冬天它们是慈祥的智者,冰雪雕刻白发白胡,寒风吹拂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那份飘逸灵动,是乐天知命的仙风道骨。

  山的四季之景不同,乐亦无穷也;山的一天之趣各异,思亦无尽也。

  清晨推开屋门,娇媚的朝阳从毫无遮拦的东方跳跃升起,挥舞彩袖给山们穿上锦衣;鸟雀从睡梦中醒来,上窜下跳在林间卖弄歌喉;风有时从山谷中冲上来,飞龙似的一阵狂舞,引得树木们扭动腰身拍手叫好;偶尔一阵濛濛细雨,远游的雾霭匆匆回奔,为山披上洁白的哈达,拥着它们喜极而泣;傍晚重新装扮妥当的夕阳,坠向拥挤的西山头,拉着白云们一起参加篝火晚会,曲终众散,火的余烬还在天边燃烧。那唯美绚烂的画面常勾起沉睡心底的一丝酸疼,这时会想起流逝的岁月,心中不觉涌起一阵凄凉,更多的是爱心与感激。有月的夜晚,跌宕的群山庄重沉默似得道高僧,银白的月光莹莹地从空中洒下来,斑驳出数不清的暗影,我和山们彼此相望,无边的光影中,隔空的对话又娓娓传来。回望身后已经罗列分明的来路,仰望还在云端苍茫飘渺的归途,夜的窸窣碎响中,心豁然有所顿悟:万物都在急剧变化,消失与诞生并存,痛苦与快乐相随,执着与放下交融,慈悲与感动相牵。人生长路犹如长夜,纷纭变幻中,什么才能永恒长久,我试图一心一意地寻找和追逐。

  (二)

  忙完诸事,站在初冬暖阳下,打量南坡仅距房屋二十多米的虎头山,山顶一块“老鹰喂小鹰”的天然石像点燃了我的渴望。只知道虎头山上有自然形成的洞穴,人们称为老虎洞,儿子九岁那年就已去那里玩耍过,而我近二十年了还从未踏足。迎着雀跃的阳光,顺着山脚满身青绣的大石头一路往上,衰黄的野草、艾蒿在脚下呻吟;乌鸦们高唱欢迎的致辞,黑喜鹊叽喳地随声附和;野枣树热情地拉住我,送上几个娇艳的红果儿;远看英俊挺拔的青松近看也如耄耋老人,脸上满布沧桑,下半身手臂大多已干枯,轻轻一拽“嘎巴”脆断。选的路径不好,踏着山骨,右边是陡峭的悬崖峭壁,远望莽莽苍苍的林海,恐高的我有些胆颤心惊。时不时巨大的岩石挡住去路,望着冷峻的一张张长脸,只好败下阵来,再从左侧绕路,路是没有的,只能在灌木丛和松柏间穿行。终于一鼓作气、手脚并用爬到山顶,围着石像小心翼翼转了一圈,远望栩栩如生、牵我柔肠的特写镜头不过是一块鳄鱼般朝天张着大嘴、丑唇陋鼻的大青石。向南眺望,层层梯田、静静水塘环围着村庄乡路,山风阵阵,黄叶曼舞中隐约传来狗吠鸡鸣;向北俯瞰盆地似的大山谷,我的樱园安卧在谷底,与四周的土地比起来,显得那样渺小,那样惹人爱怜。虽然有些失望,但下山路上仍然哼起小调,我把苏轼的诗在脑里稍改一改,随口念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虎山真面目,只缘未在此山中。

  回去后想起来咋没看见老虎洞呢?爱人笑说,老虎洞在东面那座山峰。望着东峰“大猴抱小猴”的峰顶,暗暗下了决心。第二天早晨,白霜如雪,晨雾迷濛,想起今天打算好的爬山之旅,心中叫苦。好在天公作美,耀眼的大太阳晒得白霜们飘飘欲仙,时间不长,一缕缕香魂袅袅婷婷飞向半空,氤氲进薄薄的雾霭,踪影难寻。寻洞之旅一个人有些胆怯,洞里是否幽深,会不会冬眠进虫豸?爱人看出我举足不前的端倪,大发慈悲地放下手中活计与我同行。山脚下遇到一位拾柴的大哥,向他问路,纠正了我们偏差的方向。踩着荒草铺就的山间小路,攀过肤色相貌各异的一块块巨石,不忘与棵棵黄衣阑珊的橡树握手言欢,对丛丛轻歌曼舞的芦花频送秋波。很快我们就寻到半山腰朝西的洞口,踏着一堆乱石钻进去,仅能直起大半个身子,里面密密麻麻生长着好看矮小的蕨类植物,两个泡沫坐垫铺在地上,旁边散放着几个空易拉罐,再往里走有些黑咕隆咚,几根大木头隐约躺在里面,我又想起冬眠的生物,赶紧退了出来。这一处天然洞穴面积大概三十平米,也许很久之前这里真是老虎的栖身地。没爬到山顶有些不甘心,爱人惦惦他的活计,只能原路返回。山脚下又遇到那位大哥,他说山前还有个更大的老虎洞,心里记下了,留待来日吧。

  (三)

  又是周末,赴约会似的急哈哈往山上赶。思忖着西坡山峰以前已爬过两座了,那层峦叠嶂、陡峭高耸的群峰连装备精良的驴友们都有些打怵,还是去爬北坡诸峰吧。打定主意,门口捡了一根半朽的木棍当拐杖,不顾稍浓的雾霭和红脸太阳忽隐忽现的小脾气,乐颠颠地奔北而去。北山诸峰有七座,中间一座远望就是一整块大岩石,散布其间的树木松柏勾勒出它的眉眼,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细细打量,很有几分弥勒菩萨的风采。穿过于大哥的樱园,在几位朝我竖大拇指的过路大姐的指点下来到山脚。密林深处人声嘈杂,揣着问路的一颗心奔过去,看见的却是众多穿孝衣、戴孝帽的身形,惶惶然又往回奔,轻快婉转的口哨声从身后追上来,哎!本应悲伤之时却有人故意拨弄喜悦之音,不知安眠土中的灵魂有何感想。

  中山峰肯定不好爬,反复思量还是爬东面这座稍矮的吧。有了以往的经验,爬山速度明显加快,每当有巍峨的岩石挡住去路,不是左迂就是右绕,不时听到野鸡们“咯咯”拉响警报,“扑棱棱”在不远处腾空而起;一只野兔从身边的大石下流星般奔逃,跑出老远端着前爪立起身子,给我一个怦然心动的蓦然回首。有时脚下会隐隐现出一条小径,那一定是众多驴友踏出的印迹。我想起每年全副武装涌向这里的登山爱好者,他们的欢声笑语和声震山谷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喜欢爬山的人心境大抵都是一样的,从进入山中的那一刻起,身心就与山们合二为一,眼前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亲人般望着你,与你拉着家常,那些埋藏心底的烦恼忧伤,就在相互的注视和絮说中烟消云散,只剩下莫名的感动与欣喜。也许只有走入大山才能领悟生命的隐喻,在这里人会变得谦让和理解,理解过去不曾理解的,放下过去不曾放下的,甚至不由自主思索生命的终极含义。

  不知不觉已爬到山顶,太阳不知啥时灿烂起来,雾气已变得稀薄。坐在矮松下的巨石上极目远眺,远处的村庄田野在薄雾中清晰可辨,山脚下一南一北两处碧潭波光盈盈,像美人的双眸,让人瞬间心驰荡漾。爬了这么多山,都是怪石嶙峋的石山,或美或丑的石头真让我欢喜,不管下多大雨,不必担心塌方或泥石流,这是上苍对我们的恩赐。踏着山脊信步向东面山峰进发。没多久就站在最东一座的峰顶,这座山的石头气质独特,表面上青锈斑斑,骨肉里还有丝丝血色融入其中,有的碳烤般黑不溜秋,太多初看丑陋的纹路细看明艳成一大朵牡丹或菊花。下山的路上,迈不动脚步,我被眼前奇形怪状、色彩缤纷的石头迷了心窍,隐隐地有佛音自云端翩跹而至,直到手机响了,爱人催促的电话打过来,才恋恋不舍奔下山。

  靠近山脚是王歌儿大姐的土地,走近她的屋舍,细弱的佛音越来越清晰,仔细一看院墙上放了个小念佛机,原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忍不住隔着窗户向屋里张望,窗台上几盆多肉在玻璃后面款款多姿。狗吠声乍起,一黄一白两只哈巴狗左右奔来,忍不住攥紧手中木棍,一声清脆的呵斥声由远而近,王歌儿大姐走过来。王大姐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孤身一人照管二十多亩樱桃园,因为这两年樱桃行情不好,她不得不在冬天去城里做护工,隔一天回来一趟。多日不见,王大姐不是摘樱桃时的憔悴,一顶防晒帽,一身干净得体的黑衣黑裤,苗条的身材,淡淡的妆容,这与我几个月前见的王大姐判若两人。我们迫不及待畅聊着,她幽默的话语不时逗我笑出眼泪,都说王大姐是“女汉子”,这话一点儿不假,光凭人家独居荒山,不但不害怕还自得其乐这一条,相信女同胞们就少有人及。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兜里的电话又一遍遍响起,终于挥手作别,一溜烟儿向南奔去。

  禅宗大师说,人生修行有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我知道自己只停留在第二重,在我心里山就像我的亲人、朋友、所有可亲可爱的人,也许只有大彻大悟看破生死,对俗世的一切无欲无求、无怨无嗔,才能达到第三种境界。

  漫漫人生路,我愿面山而修。

  作者简介:

  姜宏芬,笔名禹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喜欢田园山水。《爱的河流》、《爹·娘·新房》、《行走故乡》、《做一颗小小的树种》、《形与影》、《老屋·公婆·梧桐树》散见于《烟台晚报》、《胶东散文年选》,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姜宏芬卷。愿将爱融进岁月,将往事在文字里珍藏,朴实平淡的日子,用心去舞蹈。散文《公婆·老屋·梧桐树》获“第一届青未了散文奖征文大赛三等奖”。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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