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女儿红

　　文/张华荣

　　身为一个生长在胶东半岛的北方人，我深爱脚下这片土地，更爱这片土地上的齐鲁文化。娶了绍兴的媳妇后，不知不觉中开始走进以绍兴文化为代表的江南文化，在那些经历了岁月的磨砺与锻造，时间的考验和印证而沉淀下来的经典中，感受中华文化的源远流长与博大精深。

　　女儿红，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被誉为绍兴酒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九九女儿红，埋藏了十八个冬；九九女儿红，酿一个十八年的梦；九九女儿红，洒向那南北西东，九九女儿红，永远醉在我心中……”

　　初识女儿红，源于陈小奇的那首传遍大江南北的《九九女儿红》，词美曲美，百听不厌，但也仅仅听听而已，内心并无波澜。真正开始深度关注它，还是今年在为孩子们筹备婚礼之时，我们策划了一个仪式上开启女儿红窖藏酒的环节，女儿红这三个字才慢慢走近我。最先是喜欢它的名字，如此动听，令人遐想；继而是涵义，红代表着一种喜庆与祥和，寄托着一份憧憬与美好。有次跟好友说起，她说，噢，知道，就是女儿酒呗。我便笑笑，不，是女儿红耶，我把红字重读并语调上扬，好友乐了，好，就女儿红！尤爱这个红字，倘若，女儿后边用了其他别的词，是不是少了一份意境和韵味？

　　西周时《诗经.大雅.早麓》中“瑟彼流”就有“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之说，记载当时古人酿酒，这应该是有关黄酒的最早记述。

　　女儿红的历史同绍兴的历史一样源远流长。早在公元304年，晋代今浙江上虞人稽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状》有这样的记载：“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女将嫁，乃发陂取酒以供宾客，谓之女酒，其味绝美。”

　　关于女儿红还有一个流传千年的动人故事。相传晋朝的时候，绍兴有一个裁缝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后，万分喜悦，特酿好酒数坛以备庆贺得子之喜。哪知妻子产下一女，裁缝有些生气，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才貌双全，居然把裁缝的手艺学得非常精通，还习得一手好绣花，裁缝店的生意也因此越来越旺。裁缝高兴之余决定将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得意门徒。洞房花烛夜，裁缝想起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下的几坛酒，便挖出来宴请宾朋，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美味陈酿让来宾惊喜万分，席上文人雅兴大发，赞道:“佳酿女儿红，育女似神童。”从此，隔壁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生了女儿时，就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宴请，此后千百年间，绍兴一带便形成“生女必酿女儿酒，嫁女必饮女儿红”的地方习俗。

　　“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女儿红是浙江绍兴的地方传统名酒，属于发酵酒中的黄酒，用糯米、红糖等发酵而成，含有大量人体所需的氨基酸、蛋白质以及多种矿物质与维生素，是一种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的丰满酒体，加上高出其他酒的营养价值，因而形成了澄、香、醇、柔、绵、爽兼备的综合风格。在绍兴，几乎人人喝酒、家家做酒、年年做酒。每至酿酒时节，浓郁的酒香便弥漫在这座古城的空气中，也氤氲在酒乡每一个人的心上。隆冬时节，当北方人家家户户暖意融融，江南的冬天潮湿寒冷，绍兴人便常常饮用此酒来增强抵抗力，独特的养身功效是其受青睐的原因之一。

　　作为绍兴人生活里的一件大事，酿酒是颇有仪式感的。“以农历计之，七月做药，八月踏曲，九月做酒娘，立冬酿酒，次年立春才开始榨酒，封坛窖藏”。他们“用的是最传统的诸暨陶坛，窖藏于阴凉通风的库内，利用诸暨陶坛结构疏密有度的特点，使坛内之酒与外界空气始终保持微氧的呼吸作用，犹如文火烹茶，弥久日长，醇厚无比，芳香馥郁”。有人这样说，从酿制到出窖，十八年的锤炼，它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酒水，更是一种精神的琼浆——秋季的收获，寒冬的酝酿，春天的阳光，高温的淬炼，再窖藏十八年，可谓是集天地之灵气，秉日月之精华，承谷物之精髓，将岁月和历史、物质与精神全部浓缩于坛酒之中了。你若品到它，是一种享受；你若没品到它，便多了一份向往。真正让我零距离感受女儿红的魅力的，是10月份儿子的婚礼上。仪式上，亲家把他们女儿出生时泥封坛口，埋于地下30年的一坛女儿红，作为礼物送给一对新人。披了大红彩的酒坛，更具年代感，满含岁月的光华，静静置于舞台一角。历经30年的时光打磨，千里迢迢带到威海，只剩下了醇香和岁月的味道。亲家俩用那小巧的酒提，轻轻打上一提，倒在酒杯里送给孩子们，酒杯里的女儿红，色如琥珀，晶莹剔透，蕴有清香，馥郁绵长，它承载了多少父母的深情，表达了多少女儿的欣喜，沉淀了多少岁月的绵长祝福……轻轻抿一口，祝福孩子们婚后的日子甜甜蜜蜜，祝福两人的爱情地久天长。

　　难得一见的30年的女儿红，更是馈赠宾朋的上好饮品，工作人员把剩下的坛酒每桌分得一瓶，在这喜庆的时刻，喝上一杯女儿红，让南北方文化交相辉映，愿岁月不老幸福绵长。值得一提的是，婚礼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好多亲朋好友都表达了想品尝一下闻名遐迩的女儿红的意愿，我们又把婚宴上剩得的坛酒一瓶一瓶分装，一瓶便是一份小小的心意，同时赠与的，还有江南的文化与江南的情怀。

　　观者动容、饮者叹绝的女儿红，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住东关古镇时，品饮女儿红酒后曾写下著名的诗句：“移家只欲东关住，夜夜湖中看月生”；清代文学家袁枚在其著作《随园食单》中，更是对女儿红酒的优良品质大加赞美：“如清官廉吏，不参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英耆，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清稗类钞》中“女儿家住东湖东，春糟夜滴珍珠红”赞美了女儿红的醇香无比；“中庭趁月饮，红烛照高堂。门前喜炮催起，青鬓美娇娘。深愿窖中廿载，入骨人生六味，太液暗浮香。桂下启清酒，岁月两心尝。浮生梦，清冽冽，向流觞。红绡珠影，何如此际醉千场。满院流光灯树，一证因缘携手，风采少年郎。环佩初闻响，又是满庭芳。”一首水调歌头，万般女儿滋味……

　　闲暇时翻看孩子们的婚礼照片，禁不住几多喜悦在心头。那身着秀禾的江南女子，头戴凤钗，手执团扇，眉目含情，在柔柔的灯光里甜甜地遐想与展望的一幕，突然就让我想到了女儿红，那一刻，对女儿红有了更深的解读，它的前世今生，它的绝代风华，它的殷殷祝福——明媚花烛春宵夜，绍兴人家女儿红。

　　喝过女儿红的人，想必会被它“醇香若兰芷，清冽入甘喉”的品质所吸引。作为一种绍兴黄酒，女儿红最大的特点是越陈越香，虽入口柔和温润，但又芳香醇烈，后劲十足，很多人说，这与绍兴人的个性相吻合，黄酒文化的熏陶和生活的历练，让绍兴人形成了做事务实、不事张扬的个性和外柔内刚、厚积薄发的精神内质，鲜明地体现着儒家传统文化的内容与烙印。

　　“侬家添后嗣，千金喜临门。殷切成佳酿，窖藏为之存。呀呀正学语，倏忽要成婚。开坛酬亲友，香飘十里闻。爱汝何欣欣，诲尔何谆谆。此酒莫豪饮，细品父母恩。”佳酿女儿红，又是一曲爱的赞歌，它承载着千年来中国父母对女儿最深沉的爱与祝福，透过酒杯，我们仿佛看到了时光雕刻的漫长岁月，一份严实厚重而细腻的情感，如父亲那班沉稳、内敛。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文化里最具生命力的就是“家”文化。每个家庭女儿出生的第一声啼哭，会让每一个父亲心头一热，酿几坛女儿红，深埋于桂花树下，让它陪着女儿慢慢长大，埋下的不仅是父爱与责任，还有盼着女儿健康成长的美好希冀。没事的时候到桂花树下转转，看着快长过桂花树的女儿，那份踏实的幸福才有做父亲的人才理解……文化多元的女儿红正是恰如其分地诠释了温情与感恩的“家”文化。面对辛勤养育自己的父母，做儿女的唯有感恩与回报，对社会更是如此，做一个有责任、有胸怀、有情义，有担当的人，是女儿红另一种情怀的表达吧。从这个意义来说，女儿红，不仅仅是酒，更是一份真情，一腔挚爱，一种责任。

　　友人尝过女儿红后说，女儿红更适合一个人细品。有月光的夜晚，倒上小半杯，一盘花生米或者其他什么酒肴，一个人披一身月光，静静坐在夜色里，呷一小口，那回荡在口中的绵柔液体，便用一丝醇厚馥郁和细腻优雅，征服了你的舌尖与喉咙。今天的女儿红，已然成为绍兴黄酒的亮丽名片，“她不仅代表了绍兴特色，代表了江南情怀，代表了儒家文化，而且像中医一样，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种元素、一个符号。”

　　因了一个人，喜欢上一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悠久历史与多元的文化，而这种南北文化的交融，会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氛围，生发出一份别样的情感，滋养着两个家庭。午后的阳光浅浅照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儿红，香格高雅，清长绵幽，好一段美妙的时光，好一幅美好的画面，好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儿红，好一个千古流传的绝代佳酿。此时，唯手把美酒，静静品味，在品味中聆听千年之前的那个动人故事……

　　作者简介：

　　张华荣，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烟台创作之家副秘书长，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迄今已写作各类作品70万字。作品被收录于《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年选》《胶东散文年选》《胶东作家亲情散文选》，并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张华荣卷》，多篇作品发表于《威海教育》《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当代散文》《人民日报》人民数字等报刊及公众号平台，著有散文集《山与海的情怀》，2018年荣获“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称号，2021年《那里有一片海草房》荣获首届青未了散文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