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人诚信事征文】于喜京：我的家乡我的苹果树

　　公元一九八一年，我初中毕业，考取了县重点中学，在医院的走廊里，同学们排队查体。进出几个科室，经过多项检查，最后来到走廊边缘的一张桌子前，那里坐着一位女领导，她神色庄重，认真地审阅填写最后裁决。同学们都站到她的身旁，看她挥毫泼墨，然后愉快地离去。我也不例外，然而，当我走近女领导身旁的时候，她却极威严地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指向我：“走开！”我的班主任一位帅气的城市小伙陈明义，忙走向前，拍了拍我肩头：“这个学生很优秀，是我们校的尖子生！”女领导看也不看班主任，见我走开，挥毫旅行了她神圣的职责。我的心跌入深谷，脑子一片空白，泪水盈满了眼眶，忙埋下头，强忍泪水离去……

　　牛艰难地向前行进，粗壮的腿深深扎进粘乎乎的泥土，又吃力地拔出来，几次险些摔倒；圆圆的肚子一起一落，颤动着，呼哧呼哧，气儿从那厚实的大嘴里喷出来，白色的粘液泛在嘴边，扯丝不断从嘴角垂挂下来，恋恋不舍落进泥土；两只眼珠儿滴溜溜闪着寒光，黑眼球向外突兀，要瞪出来似的。犁铧在牛的牵引下顽强向前行进，粘泥翻不起泥花子，懒懒地向一边偎去，犁尖让泥糊住了，钝得像耠子一样向前划行……我挥舞鞭子，吆喝牛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野上……家乡的土地展开宽阔的胸怀迎接少年的归来，那年我十八岁！一个青春懵懂的年龄，一段激情澎湃的岁月，一曲人生转折的高歌……

　　为革命奋斗一生的父亲，也是十八岁背着爷爷奶奶去参军，哦，年轻的父亲激情燃烧，热血沸腾，在部队里学过各种技能，先后当过战士、通讯副班长、班长、副排长，上士军衔，步机枪手，在一次剿匪任务中，荣立过三等功，在部队上入了党。当爷爷临闭眼要见儿子一面，写信让他回来，奶奶跺着小脚到村头翘首期盼，泪水盈满眼眶，却终究没盼来父亲的影子。一九五七年他复原回乡后，走进了村领导班子，担任村支书二十多年。

　　他带领乡亲建设家园，奉公职守，任劳任怨，从不拿集体财务，人们都说他太忠诚了，比岳父还岳飞！母亲让他去求一下领导，让我能进校继续深造，他眼一瞪，威严地：你只当国家制定的政策是留着好看的吗？这么多年下来，我的乡村只求得了温饱，并未走出真正的贫困，艰难的日子压垮了父亲，他面色憔悴，身患重病，无钱求医，卧在家中。我求学无望，回到村里，父亲也因病辞职退了下来。刚刚实行责任制，犁田，推车，播种，锄地，收获……大小事，百样活儿，我和母亲来承担。本来家中原有的一点积蓄，哥盖房结婚花光，分家后过自己的日子去了，一贫如洗的我该走向何方？母亲害愁，卧病在床的父亲也焦虑。忙忙碌碌一年，花生玉米我驾着小推车送到十里之外的粮所，收入几百，圈里养头猪收入一百多，这些钱加起来，也不够父亲抓药治病，身后拉了一屁股饥荒。

　　几年下来，我已二十出头，母亲去借小舅和二姨家一千多元，批了房基，近便份上的于喜文大哥是泥瓦匠，他不要工钱，帮我盖房子，拉了一个空桶儿。他爱人美香嫂子，寻办法帮我找对象，把全村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同胞扒拉了个遍，也没个愿意的。邻村的赤脚医生刘风强大哥，医术高超，也很热心，父亲常年在他那里看病拿药，把他村里的女同志也探了个遍，全是摇头……那些年介绍的不少，一听有腿疾，都是连面也不见！

　　村里号召种果树，每人七分地。二姨夫家植苗子，免费让我挑选，我想起《烟台苹果栽培》上的大红苹果彩图，决定就种红富士。

　　父亲有病需要照顾，母亲自己也种不了地，我斟酌再三，决定精心管理果树。苹果树管理周期长，早年没有收入，我先将地堰上种了桃子，第二年就结果，待苹果挂果后，再伐掉桃子。那几年，夏秋时节，常常骑自行车或者驾小推车，载着桃子去卖，桃子季节性强，不及时卖，熟透就会烂掉。我冒炎热酷暑，顶风雨交加，赶集窜乡，咬牙，去做每一件事情。苦练七十二变，挑战八十一难！我一边给父亲治病，一边管理，找来几本果业方面的书籍，潜心钻研。父亲的病就怕感冒，有情况就要赶紧吃药，每次我拿回药，都会遭到他的斥责怒骂，家中没有经济来源，婚事没有着落，房子没有拾掇好，他心急害愁啊！可是生活给了我这样的路途，也只有坦然面对！

　　一九九零年正月，年仅六十虚岁的父亲永远闭上了眼睛。村里的举冢头儿于文昌大爷爷和于喜春大哥私下商议，家中太困难，给父亲扎顶娇子吧！喜春大哥和父亲年龄相仿，是个木匠，又很聪明，早些年他曾和父亲给队上做过一个木制的脱粒机，受过上级领导的表扬奖励。我找来高粱秸秆和花纸，他俩在我家窄狭的院子里，给父亲免费扎了一顶漂亮的娇子，这是别人没有也不可能有的待遇。送盘缠那天晚上，村西的岔路口，随着最后一缕青烟散向夜空，父亲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路子。我泪水盈眶，喜春大哥说：老二，不要哭，不要回头，往回走，以后你就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啦！我蓦然感到自己长大了，头也不回健步走去，那年我二十六岁！

　　我按照书本上的技术管理果树，看到栖霞观里对小国光辅养枝环剥环切成花效果明显，我也照葫芦画瓢，第二年花开满园。当时许多人都在原来果业队技术员的指导下，种上了小国光，不知猴年马月能见收入，都也没有上心管理的。和我一样种着红富士用心管理的还有两位，于敏大哥，比我大三十多岁，杨致胜叫我叔，可比我大十多岁。他两家的树上也有了花，杨致胜说：俺这树是栖霞农艺师来帮忙剪的，人家说了，今年只剥不带花的枝条。我说：我在书上看到的，要连带花的枝一块儿环剥，若不，易座不住果。于敏当然是听从农艺师的高见，我没经验，也不敢多言。花后，我的苹果座果率很高，膨大也很快。他们二位的长到花生仁那么大还往下落，懊悔无极。

　　那一年我管理的特别用心，家里太穷，买高压喷雾器要二十几元，我就用背负式喷雾器打药，这样没法喷洒波尔多液，我就用代森锰锌和多菌灵交替或者复配使用，一年下来，没喷波尔多液，树叶竟然郁郁葱葱，没起斑没落叶。追喂果树，为了省钱，我用最廉价的碳酸氢铵和过磷酸钙配合使用，苹果长势挺好。到了八九月，我心里忧心忡忡，果树追喂了氮和磷，却没有钾肥，苹果上糖上色需要钾肥，怎么办，那时纯硫酸钾仅需四十多元，可家里根本没有钱。我把想法告诉了母亲。那天从果园里回来，碰到于朝亮二叔，他开了个石子厂，是村里最有钱的老板，他笑呵呵地直竖大拇指，夸我果园管理的好。母亲随口说让他帮一下忙，家里正缺钱喂果树！晚上，他就送来了二百元钱，都说人穷志短，怕卖钱少换不上，我仅留了一百元，买了包纯硫酸钾，喂了果树。秋天里，我的苹果下了四十多筐，红彤彤的特别诱人。

　　于朝佐是朝亮的弟弟，他比我少一岁，是我小时候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他见说我的果树长了那么多苹果，开着他拉石头的十二马力拖拉机，叫上和他一块儿搞运输的于建亭，这是当时我们村里仅有的两台农用运输机械，二人浩浩荡荡给我把苹果拖了下来，红彤彤的大苹果引来了众人的围观。那年卖了四千多元，当时村里各家各户收入也就是花生玉米的几百元，四千元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杨致胜卖了二百多元，于敏卖了七百多元，两人懊悔没听我的话！其余的人家多数种的是小国光不值钱，加上也没挂几个果，收入微乎其微。村里人奔走相告，欢呼雀跃，管理苹果的热情空前高涨，那一九九一年的冬天，村里人都在山里给果树扩穴翻地，尽是找我修剪果树的！希望浸染在山村的每个角落！

　　这之后于敏和杨致胜常常和我探讨果业技术，喜文大哥每周起码有四五天晚上到我家里，跟我沟通研究果业技术，他因为两个儿子都到了要盖房娶媳妇的年龄，急需资金。他想学习别处的经验，对主杆大扒皮重环剥，快速提高产量。我劝他慎重，遇上干旱，日照紫外线强，空气干燥，扒皮易伤害形成层，这是杀鸡取卵肯定不行！他则说，一分胆气一分福，敢闯敢干就是硬道理！结果一天他跑到我家里说：他的树扒皮后死了好几棵了，黄干干的枝叶戳在地里，老远就望见，他心急如焚，蹲在树下。刘桂荣在路上经过，跟他老婆说：你看，喜文的树还在打扑拉死呐！大哥心里那个腌臜呀，忙回家拿回剧子，把死树给割掉了。他懊悔当初没听我的话。不过喜文大哥的果园收入，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稳步增长，几年后，就相继盖起了崭新的大瓦房，解决了燃眉之急。

　　我的果园收入连续有所突破，父亲九零年去世，九一年我的二亩一分果园收入四千，九二年收入八千，九三年一万，九四年还是这二亩一分果园突破三万元，那时还没有套袋。贫穷一辈子的老父亲啊，你一心扑在集体的事情上，我多想让你看到儿子冲破贫困的辉煌啊！

　　村里让我担任了果业技术员，每年冬季我要免费给大家修剪果树两个多月，常年帮大家查看果树，解决果树生产中出现的问题。也许是运气的缘故，很多事例证明，那些年许多没有按照我意见去做的人，事后都吃了亏，懊悔无极。我爱人笑着说，是她给我带来的运气！我屋后的邻居弟妹香艳，把她娘家比我少六岁的堂妹介绍给了我，刚结婚那年秋天就收入了一万元，第二年秋天有了我大闺女，我爱人在家坐月子，遇上了寒潮，大风把苹果摔了一地，这二亩一分果园还卖了三万多。

　　那些年，村民都按照我的技术指导管理果树。再次分划果园地，于朝佐偏要和我抓一个阄，便于技术指导。那时年轻有魄力，敢想敢干，真好！干旱了，朝佐和村里的同伴帮我从七八里之外的槐山河里发来水，浇灌果树，常常是昼夜不眠，斗志昂扬，为脱贫攻坚，心情是愉悦的，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担任技术员，就有机会外出参观学习，与专家面对面交流，镇果业长站长于文国，县果业站长张明勇，都到我家里吃过饭，我们成了朋友。赶集日各村的技术员都到镇果业站集合，吹牛皮侃大山，各自发表自己的高见，回答果农的问题，外村的果农常常邀请我去帮他们查看果树，帮他们修剪，提出合理化建议。那些年，一些不法厂商因利益所驱，将农药换成商品名，有效成分很低，用英文标注，蒙骗农民。那商品名字相当靓丽，一听就感觉很好用，许多果农上当受骗。加上苹果进行套袋管理，病虫都发生了根本变化，很多技术员不及时学习，也无法正常指导果业生产。套袋生产，成本极高，病虫害防治不利，许多果农损失惨重，一年下来，有些人连本钱都收不回来！我在初中还学过六册英语，我找来一本农药书籍，在镇果业站帮大家查询英文单词标注的有效成分，这一查让大家唏嘘感叹不已，全镇的技术员，每次安排农药都等着我帮他们做最后的裁决定夺，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可以说，苹果树是我家乡脱贫攻坚的金钥匙，一路走来，有艰辛，有痛苦，有喜悦……更多的是我们走出的这个过程，增强了脱贫攻坚的信心和力量！父亲留给我的是一笔不可或缺的精神财富，一个做人的最基本原则，一个走正路的道德底线……

　　这许多年已经过去，村里人已走出贫困，果农们都能自己修剪管理果树，我给农商银行干代办多年，如今我免费给村里人交话费交电费，免费用手机银行给村里人往全国各地银行汇款，孩子在外面读书，学费生活费都是我给他们免费打卡，其它银行的卡绑在微信上可以到我家来扫码免费提现，包括微信里的钱，免费提现。儿子买楼了，十万几十万，都是我给他们免费转账。于敏大哥九十多岁了，身体还是很硬朗，来到我家总是笑呵呵的。喜文大哥也七十多了，他和美香嫂子年轻时候是谈恋爱的，老了却总是合不到一块儿去，吵吵闹闹的。人生如梦，很多东西不能强求。但是和命运抗争是每个人都必须进修的功课！父亲去世时母亲五十五岁，那时她就有点驼背，也有点耳聋。可是现在她八十六岁了，耳不聋，背不驼，脑子一点不糊涂。

　　在我们胶东，过了春节，正月初九是一个大日子。一鸡二狗，三猫四兔，猪五羊六，人七谷八，九果十菜······当苹果树走进千家万户的时候，正月初九人们都会到果园里去放鞭炮，庆祝丰收预祝来年，再创辉煌！那一天，北纬36度至38度之间，胶东这块红色神奇的土地上，鞭炮齐鸣，响彻云霄。

　　苹果树奏响的凯歌，在家乡的土地上欢快芬芳，她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一步步走过的路，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眼前，身直影正走过的日子，终生无悔，信念坚定不移的步伐，照亮今后的人生。路漫漫，心坦荡，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终生无悔。江山如画，一路憧憬，一路芬芬，一路靓丽风景……

　　作者简介：

　　于喜京，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参加过《鸭绿江》函授，在《文学之友》上发表过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近几年，在网易《中国作家会刊》《中国散文》《当代散文》《大沽河文学》《现代作家文学》《胶东文学》《胶东文艺》《南粤作家》等平台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等作品多篇。在网易《中国作家会刊》举行的第三届“龙魂杯”网络文学大赛中获小说二等奖，散文三等奖。散文《二老孔和他的菜园子》获“黄海数字出版社《胶东散文年选》(2019)最佳作品奖”，引起广泛关注，作品先后被《当代散文》《齐鲁一点》《齐鲁晚报》转发。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于喜京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