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3 10:18:12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大中小】
初冬的北方,萧条的寒风呼啸着,剥去了大地华丽的盛装。光秃秃的树木,在凛冽的寒风中不停地摇曳着,山野中一片肃杀颓败的景象。
村东头的山顶上刚刚吐出一抹鱼肚儿白的时候,村外通往山里的土路上,早己三三两两地走着一堆一簇的人了。
“爷爷,您让俺爸开着车多好,”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小伙子双手捂着冻疼了的耳朵,打破了沉默,“天这么冷,路又远。”
“开车?你想的倒美。过去的皇帝给祖宗上坟,还不能坐轿子呢。”“吕半仙”回头看了他的孙子一眼,挤出了点笑容嗔道,“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爷的心思你不知道也罢了,这古话也能忘了吗?”
看着眉目清秀的孙子,一股爱意又涌上心头。“吕半仙”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好多,他那有点儿凹陷和浑浊的眼里,立马又亮了起来。顿觉全身都有了精神,每个毛孔都觉得从里往外爽。脚上也就有了劲儿,步子迈得更轻快了。
大老远,“吕半仙”热切的目光早就落到了山脚下那几丘熟悉的祖坟上,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希望,在他的心中腾腾地升起。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砂呈文案形,穴取五彩土。”想着风水先生对祖坟的溢美之词,“吕半仙”愈发感到了自己过人的精明和高瞻远瞩。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的舵手,引领着吕家这条小船,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此刻,仿佛祖坟正闪着金色的光,他的眼前一片辉煌,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吕家的飞黄腾达。
三年前,他花了两万块钱,请了风水先生,把祖坟迁到了这块“风水宝地”。那吹吹打打锣鼓喧天的场面,不啻是在这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的上空放了一挂十万响的“满地红”。“吕半仙”的雅号就是那时来的。
到了坟前,“吕半仙”毕恭毕敬地给祖坟添了新土,祭上供品,虔诚地上了三柱高香,化了些纸钱元宝,爷儿仨便前后一字排开,跪下,作揖,磕头。
祖坟后面的山坡上,是一片浓密的黑松林。松涛阵阵,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又好像在悄悄地积蓄着力量,滋润着这块“风水宝地”。瞅着眼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大孙子,“吕半仙”感觉到这龙脉真的要发热了。
“好孩子,就看你了。”“吕半仙”差点就喊了出来。
“呱——呱呱——”沉浸在幸福憧憬里的“吕半仙”,突然被吓了一跳,两只大乌鸦从松林里掠过他们爷儿仨的头顶飞走了。他的心里“咯噔”一沉,后背发凉,杵在了那里。
当他前前后后心思缜密地想了半天,最后把目光盯在他儿子身上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了底儿。
“均国——噢,是——吕书记!你们的路到底是修呢还是不修了呢?”“吕半仙”的目光冷冷的,就如同满地的霜花冒出来的寒气,话里又带着揶揄。
“爹,儿子承受不起您这样叫我呢……”吕书记是出名的大孝子。此刻一脸的尴尬,话刚开口,便被他爹斩钉截铁地堵了回去。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家祖宗的坟头上!你爹还是那句话——要迁祖坟,得先把我这条老命拿走!好好的生意你不做,偏偏回来趟这一湾浑水。”“吕半仙”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不大,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和杀伤力。
其实,在村两委会上拍板定下修路的方案时,吕均国就知道,他爹这一关是过不去的。他们吕家的祖坟不偏不倚正好盘踞在他亲手规划的路面上。到今天,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受他爹的奚落和训斥了。
然而,作为新上任的村支书,他知道一枝独秀不是春,他要响应党的号召,带领村民脱贫致富,他要拿出共产党人的胸怀和魄力,他要的是万紫千红春满园的新农村新景象。
作为这儿土生土长的人,再加上生意人灵敏的嗅觉,他对村里的状况了如指掌。这儿物产丰富,山清水秀;这儿有先人从栱桐老鸹窝带来的槐树枝长成的参天古槐,如今树龄已有五百多年;这儿有乾隆年间留下的徽派风格的老建筑,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古朴端庄,典雅大方。这在北方是不多见的。如果搞旅游开发,建民宿,没有不富的道理。关键的问题是没有路,进出村庄的那条不足三米宽的泥土路,雨季泥泞不堪,晴天坑坑洼洼,大货车大巴车根本就进不了村。当务之急就是修路!这些事情,在他放下手里的生意回村竞选村支书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好多遍了。他己经郑重地给了村民修路的承诺,如今怎能言而无信呢?
当然,吕均国也明白,这几年他爹省吃俭用攒了点钱,三年前几乎都押在了那个风水先生的身上了。他一心指望他的孙子考上个名牌大学,能光宗耀祖,门楣生辉。其实,吕均国何尝不这样想呢?儿子从小就成绩很优秀,到了高三,成绩依然稳稳地排在级部的前几名,正常情况下,考个好大学是没问题的……想着想着,吕均国茅塞顿开,多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顿觉神清气爽。
“好孩子,就看你了。”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转过了年儿,刚出十五,“吕半仙”就接到了远在天津的女儿的电话,他的亲家公病了,女儿请他去接送孩子上学。于情于礼他都得去,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一晃的功夫,就到了六月底。亲家的病好了,“吕半仙”也“荣归故里”了。一出动车站,他的老眼有点懵。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大的派场呢。儿子孙子和村两委的人都来了,还有镇上的两位干部。
“吕大叔,恭喜你呀!”两位干部满脸笑容,热情地向前拉着“吕半仙”的手寒暄着。
吕均国一使眼色,儿子羞涩地笑着赶紧拿出了那红底烫金的通知书送到了“吕半仙”的手里。
“复旦大学!”“吕半仙”只看了一眼便喊了起来,高兴得眉开颜笑,手舞足蹈。“老爷子,我们是来负荆请罪的——还得请您老人家原谅,我们先斩后奏了——路,我们修好了。”镇里的干部终于把话转到了正题上。
“爷爷,您看,我这不考上了名牌大学了嘛,难道说您那风水还能当个马后炮用?”
众人被孩子的幽默逗笑了。
“我……那不是为了给你加个保险儿嘛!”“吕半仙”讪讪地笑着用右手的食指在孙子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到如今,我也想明白啦,还是你爸说得对,党的政策才是真正的好风水——走,我也想家了,回家走走咱的新路!”
“对,走新路!”大家使劲地鼓着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