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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元:绣娘

2021-06-18 10:02:21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爹,要交学费了。”在一间窄得转不开身的土坯房里,一个十四五的女娃娃犹豫了许久,终于怯怯地开了口。

  “唔。”半晌,爹爹仍没下文,手里不停地搓草绳。

  女娃娃不安地等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爹爹脸上的表情。用水浸过的稻草堆满了大半个房间,几个弟弟妹妹在帮忙用棒槌锤打稻草。稻草独特的香味儿飘散在空气里,女娃娃却觉得压抑。每次开口要学费,总要拖上很多天,直等到全班同学都交上了,直等到老师告诉说不能再拖了,直等到爹爹从全家仅有的口粮省出二斤麦子或是一小包玉米,或是攒上半篓鸡蛋,赶集卖掉,才刚凑够学费。

  终于在一次村子里来了教人绣花的匠人之后,女娃娃退了只上过四年半的学。“轻的是针,重的是剪子,我有什么不能绣?”就这样,女娃娃走上了手工刺绣之路,成为当年村子里第一批绣娘。

  其实女娃娃学习极好,说起历史来,“康雍乾,嘉道咸,同光宣”,如数家珍。做出毅然辍学的决定,与其说是作为长姐的家庭责任感,莫如说是受够了贫苦生活的羞辱,想要靠灵巧的双手改变窘迫的处境。

  “还不睡?别熬坏了。身体是本钱。”爹爹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女娃娃每晚都用墨水瓶点起一盏火油灯,就着微弱灯光穿针引线。一针,一针,又一针。一瓣,一花,又一叶。没有钟表,不知此刻几时几分。“睡吧!别熬坏身子。”

  爹爹不安稳的一觉睡醒后,再一次催促。“知道了,你睡你的。”女娃娃知道爹爹心疼自己。她揉揉酸涩的眼,将灯芯拨亮些,又趴在撑子(绣架)上。花儿的轮廓出来了,娇艳欲滴,呼之欲出;鸟儿的羽毛丰满了,层次分明,栩栩如生。参星儿西坠了,辰星儿要起了,油灯燃尽了,女娃娃困倦地伸一伸酸痛的腰背,扭几扭咔咔作响的脖子,收起撑子,倒头睡去。她真的要睡了,因为再点一盏灯是耗不起油的,明天天一亮还要继续赶工。

  “十三能织素,十四能裁衣。”从简易的麻布绣到硬梆梆的生丝绣,再到亮晶晶的绸衣绣,女娃娃的绣工越来越好了,接下的活儿难度也越来越大。一根极细的丝线还要劈作两股用,针脚与针脚紧密地靠着,一层的针头接在另一层的针脚上,不知道多少针才能绣出一朵牡丹,多少线才能绣出一双鸳鸯;更不知这样庞大的图案下来,多少个日日夜夜耗在了里头!“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绣着绣着,小手指竟被线压出了深深的勒痕;绣着绣着,女娃娃便成了少妇。

  分家后的日子难上加难,儿女的降生雪上加霜。绣花所得的报酬极低,没日没夜地绣上一个月,大约能挣到60块钱,其中90%要归大队,换成工分,真正到手的就只有区区6块钱。少妇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只能更加辛苦地赶工。“这这,俊俊……”一双幼小而无人照顾的儿女围着撑子,手指蘸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着,企图近距离欣赏这好看的图样。“去一边玩!”少妇赶忙伸出一只腿,将儿女压在腿下,手里绣个不停。“哇……”小儿女放声大哭,少妇并不去哄,而是趁机赶紧多绣上几针。小儿女稍大一点后,总是大的扯着小的,在外边野着,常常睡在水沟边,被好心的路人发现,送回家中。问世间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为生计奔波的绣娘又有谁可以诉苦?绣娘把多少辛酸的眼泪咽回肚中。

  我想,绣娘是热爱她的工作的。她的活儿,从不让别人插手,总嫌别人的绣工太孬,坏了她的美感;别人的针法方向不对,乱了她的针脚;就连撑子也不让别人碰,怕弄脏了洁白的绣布。凡她所绣,必是精品,还有几个邻里专门慕名来拜师学习。然而,绣品是计件的,再精美的绣工也只是同样的收购价格,白白浪费了自己许多功夫,绣娘却不因此而稍作马虎。我想,绣娘不是把绣花仅仅当作一个糊口的工作在做,而是把它当作贫瘠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种精神上的追求。随着手指下凤凰或喜鹊从枝头飞起,蝴蝶或蜻蜓在花丛间翩跹,不知她是否透过图案看到了未来生活闲适轻松、幸福美好的模样?

  绣娘就这样,在贫困中憧憬着幸福,在勤劳中追逐着幸福,靠着自己玲珑的心和灵巧的手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一直绣到花社倒闭。“啥?就这?这些个大裤衩子这么花哨,有谁能穿?”“我们的活儿费多少工时做出来的,我们要工钱!”一群绣娘义愤地抗议着。“爱要不要,就只有这么些东西,赶明儿我们都搬走了,你连人都找不着。”花社的人冷冷地说道。最后一个月,绣娘交上了最后一批活儿,却没有如期领到工钱,而是领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布料、绒线和衣料半成品,大有“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之悲。轰轰烈烈几十年的精美手工刺绣时代就此落下了帷幕,代之以机械、冰冷而美感全无的机绣。绣娘也从此放下绣花针,拿起了沉重的锄头镰刀,开始了新的一轮为生计奔波。

  绣娘便是我的姨母,如今已经70多岁了。当年经她手的成千上万件凝聚着心血和智慧的精美绣品都不知流向何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件鸳鸯枕套,留给了自己的儿女。真是“半生辛劳一身伤,为谁辛苦为谁忙”,“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姨母,你现在还会绣吗?”我抚摸姨母早年特意留给我的“虎啸山河”婴儿枕问道。枕面上的老虎虽是乳虎,却已有了威震一方的霸气。“那怎么能忘?绣了一辈子,都印在心里了。平针要向一顺儿斜;绣花瓣得用掺针,有层次;绣花茎要让它立体,得把同一色的底线包在里头;缎面绣要事先垫底子,绣完了还要替一层玻璃纸,用大拇指和食指指甲使劲掐,才更有光泽……”姨母陷入无限的回忆中。

  如今手工制作颇有复兴之势,我自己也是一名手工制作爱好者。手工制作似乎已成为一种高雅的生活方式,成为工作之余的一种情趣,但会绣善绣的人少之又少,精美手工绣品更是价高而难求。还有多少人能记起那批技艺精湛,靠绣花换取家人口粮的绣娘呢?

  作者简介:

  张元元,女,1985年元月出生,笔名水清浅。毕业于鲁东大学,古典文献学硕士学历,一名有精神追求的教师。热爱教育事业,多次获得烟台市“书香教师”“优秀微课程”等奖励;也热爱绘画、编织、钢琴、文学等一切美好的事物,是一名手工制作达人。坚持随手记录生活的点滴美好,努力提升生活品质。人生信条:热爱生命,相信未来。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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