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敏：身在桃园不自知

　　只以为莱芜是座钢城，是机械与喧嚣集合的地方，自驾出行的目标中本没有它。但地名是有吸引力的，而其一旦有了文化色彩、神秘意象，这种吸力就强大而让人不能自持。这趟行程，我们就被这种力量引导着前行。

　　“闯”入桃园村

　　往淄博去的方向上，有了“桃园”的指示，我们这群寻找“飘零”兴致的人瞬间就定下了去处。车队右拐，沿坡而上，然后就在蜿蜒的山路上了。果然，路边尽皆耸立山峰，翠绿覆笼，薄雾绕林。两峰连绵、对立，中间劈开的窄路仿若从山体洞开处流出，弯曲、起伏、延展，在骤然的升高、落下和折拐间，伸向不知处。只有山和林，和弯绕如肠的路，很长的时间里不见人烟，鸟的叫声和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更增添了空气中的静谧感。正在心无着落时，眼前就豁然开朗。两排本来对夹而立的山猛然向两面移去，浅淡了山色，清理出一片空阔之地铺展开来，把人的视野拉长、放宽，紧提的心也骤然舒展。路渐宽、平缓，世间物象一一展现，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万物平和，并无异样，却还是给人另世之感，似乎此处不在人间。莫非“桃园”已至？若真如此，那此“桃园”可真有彼“桃源”之致了。

　　这落在山间的村落，把我们的脚步定住了。十月的天空，淡泼着浅墨，让山、林、人组合出一幅长卷，着浅绿和土黄的色泽，点赭石和鸭青的配色，散着些古朴的信息，毫无防范地全然打开，满满地铺在了你的眼底。傍山的河水汩汩流下，各色的林木森然静立。田园、果园、菜园，畦垅排列整齐，田块高低相抵，互相交织又各自独立，似以大地作底板精心描画的谱线，其间劳作的人就成了点缀、跳动的音符。曲子随心而作，由飞翔的鸟儿鸣出，加了秋风的唱和，耳边的交响就有了色彩，如环佩之声，叮咚作响，呢喃有致，又雄浑有力。

　　村庄就在不远处，路边有了经营的痕迹。大批量的黄姜平摊在太阳底下，占据了山路的一整面，隔成方块铺出去有几里路远，等待着由圆润走向干硬的晾干时刻；野蘑菇、山核桃笼在篮中、筐里，蘑菇的根部贴着几根干草，核桃还穿着厚实的绿壳，都带着刚从山里采摘来的新鲜气息；有鲜红面颊的苹果和山楂装满敞口的袋子，沾了逼人的水气，直扑进我们这些口渴人的心里。农人坐在木凳上、石头上，只盯着你看，并不打招呼，脸红红的，笑从心底里透出来。不需论价，他们告诉你是自家东西，土里得的，得个辛苦钱就行，物品满把地抓出来，足斤足两的称完后还要捧一把添给你。

　　大包小包的购买物放定，一撮人踏足走远随处看去，另一些就与村人相谈甚欢。总感觉这远离尘世处该有些什么远古的符号留在人间，交谈中就想去挖掘出些什么东西来。印证了我们所在的就是路标所示的桃园村后，便问起村庄来处、现在生活。村人虽羞涩却也健谈，不似“武陵人”那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虽居偏隅也有“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之态，但皆通世事，所谈都是时事，确是与世无隔、与外无异。说起山水、村庄，村人更滔滔不绝。原来这村建于明末，有百户人家，现地处库区。从村东流过的盘龙河孕育了村子范围内的30多个苹果园和大片的黄姜地，这就怪不得那支愣着几只角的黄姜满地地晒，便宜地卖了。更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外般的景致竟然在莱芜境内，这与钢铁之城似乎是不相匹配。听我们夸赞居住地美，村人不以为然；见我们对所属地面露惊讶，村人便不无骄傲，“我们莱芜也美着呢。你们再往前，不远就是雪野湖，我们那湖——”。雪野湖，这空灵的名字……

　　夜“宿”雪野湖

　　雪野湖闪亮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们这一群人还是着实地吃了一大惊，小孩子都喊出了声音。这莱芜腹地、僻野之处怎么就忽然地跳出来这么一大片的水？这么清亮着、满满着、起着涟漪的一大片水？桃园村人向我们介绍这湖时，我们穷尽想像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旷大的水域、这样的满覆着的清水。这就像从没听说、从没认识到的事物忽然地蹦出来，放在了你面前让你看见，你吃惊、赞叹，同时又不解，总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然后把自己放在了一种不能触摸到的情绪中的样子。但当我们一群人索性坐在水边，旋转着身体看向四周时，就明白了这一湖水的来头了。

　　环湖皆山也。山势陡立、山形俊朗、山体绵延向远、重重叠叠，山脊处就深幽而不可测。山林深秀，掺杂、晕染着各样的绿，浓浓淡淡地，把湖上的空气都染得有了一丝绿意。赤足戏水、投石激波的人们没忘记恶补一下那缺漏的关于雪野湖的自然知识。“那边，那群山肯定是‘华山’，名头挺大呀，这名字。不过山是挺高、挺大，有点意思。”“那边的，那是‘马鞍山’吧，看那架式，还真有些名山大川的气势。”看着“度娘”给出的资料，一群人争着把实景和文字对应起来。“森林覆盖率70%，没想到莱芜有这么一处好地方。”深吸一口气，啧啧感叹之余，丈量湖域的念头就升腾起来。

　　“走！”五家人的队伍，大大小小的人儿排出了一点阵势。沿着湖畔的湿地外围，看着夕阳下一色的水天，蹦跳着、追逐着，放开了心意向前。

　　游玩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的，日落时分也像我们一样不愿离开这面透着湿气的“镜子”。有本地人走过，着急的孩子大声地问：“爷爷，请问我们绕这个湖一圈要用多长时间呀？”“什么？这么走着？”老者现讶然面象，忽然大笑，“你们？不可能吧？一天也走不完！”“有那么大？”“别被你们能看到的水面蒙了，那边、那边，水面大着呢，都被山挡住了！”“哈哈哈……”“湖边人”和“湖外人”对笑，然后开悟般的我们就随着老者往回走。“这个湖当年叫雪野水库，是远远近近的人一起修建的，现在叫成‘湖’，就成了风景了。”“你们这是放假来，莱芜城里的、济南的，周末就来啦。”“你们看这水，有2亿多方呢。你们看那个湖面，那可有1.8万多亩呢，你们怎么走得过来？”“嚯——”，我们用这样的声音应和。老人向外乡人说家乡的愿望浓烈，告诉我们这些水原来是围起来浇庄稼的，说这周围庄稼、果树的好收成就亏了这片水了，说这些水输送给莱城电厂、莱芜电厂，还给莱钢送水。“我们莱钢现在都是千万吨级的大钢厂了，没有这个湖可做不到。”老人说得开心，仰起来的脸被晚霞涂了点殷红，和湖水一样光闪闪地。“您老当了我们导游了。”“哈，是哈，我就导上一把。”“你们知道，围着这个湖有好多村子。那边是房干村，那边是拔山村……”

　　村名取得带“野味”，有“山味”，能勾起人涉足深探的欲望。不过当下里绕湖而行的心意并没有止住，告别老人后，我们就发动车子，沿湖绕行。湖边的村庄或沿湖而建、或隐在山隙里面，还有的落在山坡上，在落日余晖里与湖光、山色相映，透出一些仙气来。不知开出去多远路程、多长时间，湖水依然在近旁向远处展开着，天却已暗得只见湖面泛起的微光了。孩子们嚷着“饿了”，我们也正走在几个立在湖边的水泥铸成的亭子处。这里远离人烟，又有观景亭庇护，就在这边架了烤炉，野餐做起；那边搭了帐篷，宿处支起。做的、说的、唱的、吃的，人如湖水般畅快。

　　睡在帐篷里，有夜的风和水的气氤氲着，有水花轻拍堤岸的声音传送着，睡意来得快，眠得深，连夜雨来过都不知晓。只是在晨起的光亮里看到湿的地，看到更净、更绿的湖的水。

　　“深”游房干山

　　房干山就在雪野湖边，是雪野镇所辖的49个村落中的一个。据说是得了山水之势，于山野深幽处生出裂谷、瀑布等奇异景观，天造地设而来，在北方山系里实属罕见，去游玩的人就多。我们被告诫着要早起去，但一早赶到那里时就已见着游人如织了。

　　曾经在浙西大峡谷里走过一整天的时间，黄山余脉和钱塘江水系碰撞而成的地貌奇异且秀丽，惊叹、流连，不想离去；去台湾时也在花莲的太鲁阁峡谷里穿隧道、过架桥、走石槽，经每公里落差20到30米的险境时，脚下不敢落地；汶川地震后，到其下辖的巴山蜀水深处的白尼乡烟台政府援建校慰问师生时，走的是救灾修筑的进出生死线，路的一边是高山，一边是裂谷，车在山路上颠簸着，偶尔会有一轮悬空地向前；还曾在太行山裂谷里住了一晚，看脚下万仞、头上万仞的石峰，斧劈刀削般，几乎垂直着。这些有名的峡谷走下来，也算是胸有丘壑之人了，所以来这房干山里的九龙大峡谷，有的是顺脚进入的心意，并没期待着太多惊喜。

　　从杏花村进入，过迷糊阵、穿一线天，寻着木栈道时有隐匿的踪迹，攀爬上了龙顶山，在“天台”的平整处环视，眼前所见景致就让人心生骇然：台南是高耸山岩，擎天而立；台西是万丈深壑，不可测底；猴王大峡谷和九龙大峡谷分列其东西，各有走势、各带水系，在繁复的曲折中伸向远山深谷。又兼来去之路上皆蔽日松林、参天古槐，人行期间，恍若隔世，顿觉此处真是天地造化的不凡地了。

　　下山前行，路更为艰险。山与山、石与石间皆木栈及石阶连缀，百步九折，迂回环复，险径危石，黑龙潭就在这其中。这是九龙峡水的汇聚处，有内潭和外潭之分，期间由宽不盈尺的石口连结。内潭接瀑布之水，水落击石，声若沉雷，有荡气回肠之势，潭上也是雾气缭绕，水深颇不可测；外潭则是另一番景象，流入外潭的水在喇叭口状的潭池里平静下来，水面平顺，清澈见底，有黑龙被降伏之感。其东数丈远，就见赫然立起的“擎天崖”阻其去路，让水流折走南向。

　　这“擎天崖”，俗称“照壁峰”，成为黑龙潭的天然护卫。其崖高而陡立，直壁千仞，石纹竖向，插向云霄，周边巨石围护，重重叠生，石上所书的“一半上云，一半下潭，龙游一半，鹰旋一半”的诗句，足以书明此景了。“龙潭星现”的奇观就在此崖下。传说春秋季节的中午时分立于潭边仰望星空，可见空中的一颗星星闪亮。按传说抬头看天不见此星，心生怅然，想必是不在应季应时吧。不过，此时的足下之景已有足够吸力，把我们的视线牵引着去追那黑龙潭的去向。这个路段的黑龙潭隐在这深谷绝壑之中，在山石缝隙处时隐时现，暗黑着身子、滑爽着身段，冲撞、洗涮着山石，“咚咚”有声，“高山”与“流水”唱和，如古琴奏出的旋律，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带着游者从它的来路溯源。

　　一路有赤龙潭、乌龙潭、南龙潭、金龟潭、东龙潭、九女潭、白龙潭、青龙潭，一直到龙口瀑布，加之前面的黑龙潭，九龙舞于谷底，衔山接岭，逶迤腾浪，让山谷生雾气、有灵气、起乐声。就有了涉水而行的喜悦，在亦山亦水的幽境中，见“青龙剑”刺天，看“龙女床”安卧，望“金龟岭”匍匐……这九龙十八弯之地就亦俗亦仙，仙俗之界不分了。

　　龙口瀑布悬在九龙潭最后一潭——青龙潭之上。潭上绝壁高处有百米长巨石斜压，石下有洞，千沟万壑、百千细流汇聚之水从此喷出，自洞口经数丈石梁飞溅、叠落入潭，远望如龙头抬起、龙口大张、喷云吐水，持万年不变，成溪流、深龙潭、最终入雪野之湖。

　　一上午在裂谷间游历忘返，午餐就吃在谷风的农家里，有溪沟里的野芹菜、有自家养的土公鸡……还有农家人自带的朴素，他们告诉你山是家，家在山，告诉你不愿离开这片山野的心意。正应了“房干是天堂，何以去苏杭”的房干俗语。

　　在莱芜的地界上一路走下来，让我们了解了不一样的钢城，属于这个地域的本来那种坚硬和刻板印象变得柔软而多姿，多了自然风韵和历史沧桑，以及人的那种居住胜地而不自知的陶然状态。行程留了些憾事，不远处的齐长城没来得及去，还听说与房干山一样属于泰山山脉的徂徕仙山也没有去成，成了再到莱芜的念头了。

　　作者简介：曹瑞敏，芝罘散文学会会员，芝罘区作家协会副主席，烟台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烟台日报》、《烟台晚报》、《芝罘文艺》、《胶东文学》等，教育散文《美国教育行》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