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娜：老街坊

　　时常地，我会想起镇上老家，想起老胡同里老街坊们那些暖心事儿。

　　随着“嘎哒”一声响，透过窗玻璃，见街门开了，西屋家世英老太颠着小脚，端着个小盆，还用腰上系着的围裙下摆垫着。这人还没进屋呢，就听到了声儿，“孙儿媳妇，快趁热吃，刚出锅的豆馍……”只是没等老太坐炕沿上呢，东屋家喜华婶子，提着一串葡萄和一把山楂放在了锅台上，进了里屋。

　　“没个婆婆，女婿又当兵在外，这赶上‘害喜’，哎，孙儿媳妇遭罪了！”世英老太啧啧叹息着。“可不是的，这上班，还伺候个公公，小勇媳妇可真不容易！”喜华婶子拉着我的手，满脸的心疼。当年，我初孕反应得昏天暗地，度日如年。那不争气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我一定是把她们当妈妈了。爱人回家探亲，说与他听。他说都是老街坊，婶子大妈们，噶胡好几辈儿了，人都不糙。十几岁的他，没了妈，爹拉扯他哥几个，日子过得愈加凄惶。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天配凤婶子来，看到冷锅冷灶里几块凉地瓜，含着泪，转身拿了镰，去菜园里割了韭菜，给他们爷几个包了一锅菜饺子，吃起来那个香啊，令爱人感念至今。

　　跟公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八年，他老人家终因病而逝。平日里，这家帮着浇浇园，那家帮着收收菜，扒个苞米摘个花生，没少帮衬。后来，老人住院期间，街坊四邻送饭菜送米汤，跑细了腿。公公的后事，也多是街坊四邻帮忙打理。东屋婶子忙着扯白布，南屋哥忙着备香，房后二爷忙着写牌位……直到公公入土为安。

　　那年，儿子七岁。没爷爷经管的他，也是常吃百家饭。今儿个二妈家蹭一顿面条，明天姑姑家吃碗饺子，后天街坊烙个大油饼……通常，他脖子上挂一串钥匙，出入于家校之间。平时闯点小祸倒也罢了，没想到那年腊月二十六傍晚，他就闯了大祸！

　　那天下午，我加班。走的时候，他“噼里啪啦”在院子里放小鞭，玩得正欢。可不知怎么，那纸屑就引着了东厢房的草帘子，浑然不知的他，又锁好门，跑街上跟小伙伴儿野去了。幸好西屋大嫂上平台拿木头蒸饽饽，无意中向东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我家东厢房冒烟了！她大惊失色，变了声儿地喊：“快点吧，壮壮家起火了，快救火呀……”正在看着电视嗑着瓜子的她老头子，鞋都穿反了往外跑；东屋家的叔和儿郎放下碗筷，端盆的端盆，提桶的提桶，直奔平台，婶子急得上街敲盆招呼人，她家平台连着我家东厢房，平台上还摞满果树枝；后街大伯跳过院墙一个高蹦进我后院，操起脸盆，从水缸里舀水奔向东厢房；钟叔从东街赶来，看“铁将军”把门，搂一把门垛，摸出钥匙，打开街门，冲进院子，连起水管，打开潜泵开关，井水汩汩，射向浓浓大火；得了信儿的二哥二嫂，又招呼上他的街坊邻居一路百米冲刺赶来了，一时嘈杂声，狗叫声，噼里啪啦的着火声，哗哗的泚水声混作一团。火，很快扑灭了。我下班回来看到的是满院子的水管、木棍和黢黑黢黑的房梁，还有筛糠一样颤抖的儿子，我欲哭无泪。万幸，我的孩子没啥闪失！

　　救火就是救命。正月里，我们一家深深拜谢亲爱的街坊四邻，并带了礼物表达谢意。可是人家非但不收，还添了饽饽、莲子、发财包子等面食回赠过来。“咱都东屋西屋的，壮壮他妈，你送礼就生分了，外姓旁人见了都会搭把手呢！”婶子细声细语婉拒着。钟叔说，“当年日子过得苦，是你婆婆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半袋子地瓜干，接济俺家才过了难关，一辈子不能忘啊。还有，前年干旱，果园的树还不多亏了你家这眼井吗？那是黑白来拉水浇灌，要不怎么知道你家钥匙放在门垛上？何况，你也没收俺一分钱的电费。”“就是，就是，街坊四邻的，谁还不用着谁呢？不用太客气了呀！”二嫂附和着。想起嫂子平时没少照顾这个淘气的侄子，心里也是暖暖的。

　　开了春儿，我们翻新东厢房那天，街坊四邻齐上阵。和泥、上梁，安门窗，新蹭蹭的红瓦白墙厢房更加亮堂，映着众乡亲盈满笑意的脸庞，像盛开的迎春花一样灿烂。

　　来城里十年有余，老家还保持原有的模样，偶尔我们也回去住几天。平时有街坊四邻帮忙守望着家门，我们一万个放心。只是世英老太去了天国多年，没能回去送老人一程，终成憾事；老龙婆婆看上去还硬朗，她把串好的苞米叶，悄悄挂在我家大铁门上，就因为那晚纳凉时，她听说我家里苞米叶所剩不多；喜华婶子也七十好几的人了，腰身不再挺拔。时不时地，她老人家会送我应季的水果和蔬菜，不拿都不行！聪聪妈，按辈分我该称婆婆的，那天赶集碰面了，她拉着我，高低不撒手，热情邀请我们参加孩子的婚礼。哎呀，天大的欢喜！当年那个羞答答的少年聪聪，都要当新郎了！

　　可不是吗？倏忽间，我，当年胡同里被人唤作“小勇媳妇，大壮妈妈”的小娘子也风快就熬成了婆，毕竟壮壮都有女朋友啦！岁月更改，改变的是容颜。那份互助友爱的街坊情，终究会历久弥新。

　　适逢太平盛世，深深祝福我的老街坊和众乡亲们都平平安安，红红火火地，把日子过成画儿。

　　作者简介：姜远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协会员，烟台市散文学会理事，牟平区作协理事。偶有作品刊发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