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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凤玲:过年

2019-11-25 11:22:12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年刚过,想写写“过年”。拖到快出正月才动笔回味这个最隆重喜庆的百节之首,不只不应景,还有烟花落寞、热闹已过之嫌。但是,于我,一来,年过了,家庭主妇觉得心里才得空;二来,今年终于敢在这个没有妈的团圆日子去触碰她为主角的场景。虽然一边敲下这些字,一边又禁不住眼里眨巴水花。曾几何时,最是盼过年。小时候的年,远没有如今这么丰盛的物资。但是,记忆里,每个年,妈都尽力准备丰得丰富富。而且,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过年食材

   邻近腊月门,找个晴朗的好天儿,妈找出直径一米多的条编大笸箩筐和条编的笊篱,洗刷干净,在院子里摆开淘麦子的架势。麦粒在大盆里撇去麦糠,沉淀掉泥沙,搓洗几遍,捞出在笸箩筐里控水。待晾干,拿去石碾子上压成面。即便后来有了磨面机器,乡人也还是习惯管磨面粉叫去“压面”,盖因如此。村南的碾子就一个,临近过年,家家户户要压面,石碾子周围日日热闹非凡。女人们口头协议,你家用完,我家排后面。碾磨,需要至少三人通力合作。一个人推磨杆,拉动巨大的青石磙子;一个人手持稻草笤帚,把磨盘上的麦粒往中间石磙子经过的轨道上归拢。旁边还备好了箩面箱子和细箩,碾碎的麦粒,一遍遍过箩。面粉落在木头箱里,粗渣倒回磨盘继续碾。写着写着,记起来我家那个长方形的木头箩面箱子,妈蹲着一下一下在箱里架子上晃箩的样子也忽如昨日。过年要蒸大饽饽、花馒头,要包饺子,且得几袋子面粉,全靠妈这样一下一下筛出来。等到进了腊月门,那时候还没有温室效应,整个腊月和正月都会天寒地冻,室外就是天然的大冰箱。妈开始赶集,大集小集,打点算计着买了存下各种年货。猪肉、猪零件和猪下水是过年的标配,一个猪头、一挂猪肝、一副肠子和排骨必须得有,猪蹄子也要有的,包饺子、炒菜,肉是必需的。有几年,爸是把养了一年的肥猪,找人来家宰了,整整一头猪拿来过年。我得以见到猪血是如何在盆里加盐凝固;猪肚子里白花花的腔油,是如何炼出透亮的猪油;猪头是如何用烧红了的烙铁一点一点燎净猪毛,就是电影里,大反派在审讯室狞笑着举起来吓唬人的那种长柄三角烙铁。空气里弥漫着毛发和肉皮烧焦的气味,成为过年的嗅觉记忆之一。年三十桌上要有大鱼,过年要招待亲戚,大一点的盘鱼不能少;冻成冰方的鱿鱼、鮹是可以存下的;还有胶东人视为席上珍物的大蛹,温度低一点也还活着……过年最重要的一盆菜是隔年菜,须得有干海带、黄豆芽和豆腐。泡好豆子,盆子用湿布盖好,放在炕头,生出豆芽;泡豆子,石磨磨浆,大锅熬煮,卤水点成脑,滤水压实,我妈会自己做筐豆腐。高粱米是秋天就备下的,大米是早早用麦子换来的,还有包豆包用的红豆,包黏米角用的大黄米……过年的吃食,极尽一个家庭的最大能力,越宽裕越好。除了满足一家人的口腹之欲,也是为了庆岁祭祖感恩天地,为来日讨个好彩头。

  过年服装

    过年须要穿新衣新鞋,不知出于何种讲究,反正我妈是忠实的遵循者。那个年月,布料凭票供应,一个人一年只有几尺布票,也就够添一套衣服。家里长身体的孩子多,布票根本不够用。我妈回忆那段日子,常念叨:如何如何攒鸡蛋,如何如何去跟人家淘换布票,如何如何在集上“撒摸”合适的布料,早早攒下,保证每个人大年初一早上有新衣服换。有几天,炕上就摊满了布料、竹尺、划粉和剪刀,屋里充斥着新衣料的味道。妈量好我们的尺寸,比量着旧衣服,想要什么款式自己心里出彩儿(乳山方言,意为别出心裁),然后自己裁剪,或者找人裁好回来自己缝。妈瞅着空就伏在那台“上工”牌缝纫机上,我趴在旁边玩弄她抛下的零星边角小料。做好的衣服,包在包袱里,就等着大年初一那神圣的盛装时刻。我常常等不及到初一,三十就吵着要穿。姐姐得安抚半天,严格执行代管理职责,保证老妈的规矩能成方圆。记忆最深刻的过年衣服,是一身酒红带白星点点的条纹套装,新颖洋气。最要命的是,妈和姐姐竟然在供销社给我买了一双黑色的系带小皮鞋。戏谑说是狠狠心买来奖励我的。村里为了鼓励教育,年底会在村广播里表彰成绩好的学生。那一年,我上三年级,村广播里念了我的名字。那身新衣鞋和那天的快乐心情,至今难忘。

  扫灰除

    尘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孩子们都放假了,过“大年”的程序正式拉开。迎新第一步,是辞旧。扫灰遵循着自上而下的原则。先顶棚。竹竿顶部绑上个笤帚,轻拂屋顶墙角,烟火熏的浮灰,蜘蛛布的天罗网,纷纷落下。然后我爸重新糊顶棚。买来漂亮的顶棚纸,粉色底、湖绿色底,带花草虫鸟图案的。顶棚上扎了秫秸秆做的骨架,花纸要很细心地一块一块对齐。我爸干活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我昂头盯着看,他图案对得严丝合缝。不像今天的精装房,平展展统一型号的瓷砖都对不齐。扫过灰的墙上,旧年画要揭了去,贴上新的。我家常贴的是连环画样式的年画,题材诸如《海瑞罢官》、《天仙配》、越剧《红楼梦》,每一帧下面带着简短的文字叙述。我通过年画,完成了很多古典故事的开蒙,也囫囵吞枣认识了些字,作用等同于后来我们给孩子买的识字挂图。再往下,扫炕席底的灰,换上新炕席。炕席是用南塂芦苇荡的芦子,剥皮,压扁,编成菱形图案。颜色金黄,零添加绿色纯天然,散发着秋天成熟芦苇的香气。席上铺炕被,和凤戏牡丹的新炕单。我和二哥负责擦窗户。姐姐负责擦柜顶、桌面,身为大管家,边擦边归置杂物。红色橱桌上还留存不少我妈的陪嫁:瓷的绘有红狮子的帽筒,没有礼帽可以放,里面插着毛衣针、竹尺;烧着红花绿叶玫瑰花的瓷香皂盒,配套的瓷牙缸,造型清雅精美,今天“多样屋”动辄大几百的洗漱套装也不过如此。扫灰一折腾,常常会把小喜蛛惊扰,它们从门框墙顶垂下,吊威压的演员一样。我妈就会说:“要来客了。”后来哥哥姐姐离家工作,妈就说:“你哥今天能到家……你姐今天肯定到。”我说她迷信,她说:“别不信,朝报喜,晚到财,灵着呢。”

  蒸饽饽

    除了旧,布了新,才能进行过大年程序的第二步——蒸过年饽饽。按我妈的说法是,不干不净,发不好面,蒸不出漂亮饽饽。我觉得洁净的空气有可能影响到发酵环境,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年饽饽的重要性,令主妇们心里形成了类似沐浴焚香的仪式感。要知道,年饽饽用来祭祖祭天地,是给神灵看的,包括走亲戚互换饽饽,年饽饽都代表着这家主妇的脸面。以前蒸饽饽流行用饽饽粉,一种土里提炼出来的白粉,作用就是给饽饽搽粉美容的。对这部重头戏的重视程度,从我妈准备的烧草,也可见一斑。有油性的松柴毛(松针)易燃、火力持久,豆秸秆次之,最普通的是麦草。月夜黑儿(大年三十晚上)供祖先和老天的斤把重的大圆饽饽,必得旺火匀烧,才能保证发起的效果。开锅多长时间后,需要转小火,只有经验丰富的主妇才能掌控得恰到好处。而不同的火力组合,可令主妇游刃有余。蒸饽饽是大活儿,要蒸一天大饽饽、枣饽饽;要蒸一天元宝、圣鸡、长岁和模子磕出的莲子、寿桃、鱼等各色花饽饽;要蒸一天糖包、糕角、豆包……那几天的炕,烧得滚烫,躺不住人。我最喜欢蒸枣饽饽的时刻。胶东不产大枣,只有年底,妈才从集上买回一把,切成细条,在揉好的光滑面团上,挑起对称的几条面鼻梁,塞进一缕喜庆的嫣红。切剩下的枣核,带着一层甜蜜的枣肉,归坐在旁边眼巴巴的我。如果最后能剩下几颗完整的大枣,那简直就是珍馐一般。婚后得以见鲁西部产枣地区的枣馒头,大把的枣夹在面层里,其奢侈,令我惊叹。各色馒头蒸好,放在南厢房的大笸箩里。一个正月,主妇就可以稍微松闲点儿,不用做蒸活了。

  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早上,妈早早起来,用早已泡好煮熟的排骨、豆腐、海带、豆芽、粉条,熬好一大锅隔年菜。若干年后,这道菜在城市里主打胶东菜的饭店,被装在精致的盆里,菜名豪迈曰胶东“大”菜,其实模样婉约了许多。要知道,在它的发源地,这菜实在是风格粗犷。首先是“量”。须得做满满一大铁锅,三十早上吃完后,天天顿顿要上桌,得保证吃到送完年,今吃昔“财”,才算完成寓意。我家南厢房的磨盘上,一个大铁盆里,冒尖的隔年菜冻得带着冰渣。妈说,我姥姥那个时候做的才多,常常吃到出正月,隔年菜都发酸了。姐姐说菜酸了怎么能吃,妈说东北的酸菜不就是这么发酵的吗?说酸溜溜的觉得滋味还正好呢。早餐不能少的还有黏高粱米,寓意日子节节高。同样道理,量大有余为佳。吃完早餐,我和二哥贴对子(春联),大哥、姐姐给妈打下手,准备中午的大餐。我觉得他俩之所以得以继承老妈的厨艺精髓,盖因这些长见识的时刻,被贴身使唤,委以重任。这是后话。放过鞭炮,中午的大餐正式开始。老妈一人掌勺,菜式是早就盘算好了的,煎、炸、烹、煮,有鱼(余),有肉,有豆腐(福),几个冷盘,几个热盘,须得是凑个双数。菜都上桌,大厨还谨慎地通观全局,再数一遍。往往有时候是单数,赶紧凑个简易菜。爸喝白酒,我们喝一点老酒。老酒加了姜丝、红糖,在铝壶里烧得滚烫。多日的准备,化成味蕾的满足,以及一家人围坐一起,言笑晏晏的情感传递。前者,成为每年渴望团圆的具象;后者,牵挂着每一个家人,不至于失散。大年三十这顿团圆饭,就是中国人千百年来,家文化的精髓了吧。饭后,稍作歇息,醒醒酒劲,妈开始准备晚上的饺子材料,姐姐、二哥和我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炒花生和瓜子。天漆黑,妈在院子里摆上供桌,大饽饽要摆单数,祭天祭祖。临近十二点,各家鞭炮齐鸣,驱鬼迎神,饺子开始下锅。除夕的禁忌特别多,妈谨小慎微地叮嘱我们,饺子碎了不能说碎了,要说“挣”了;不能动扫帚扫地;家里的灯一宿不能关,要长明;讲究一宿不能睡,要守夜……记忆里我总是早早就熬不住。不用操心的年纪,没有心事,吃饱玩累,倒头便睡。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早上,天不亮就被爆豆一样的鞭炮声吵醒,妈就开始催促大家:“赶紧起,别被人家来问安好(拜年)的人堵在被窝里。”我倒是很惺惺,一叫就起,因为终于可以穿新衣服了,接下来还会收到各色糖块啊。起床先问爸妈“过年好”,爸素不在意这些冗礼,全家也就很少讲究,除了我总是吵吵着想跟所有人要压腰钱(压岁钱)。妈在煮初一饺子,我们穿好新衣服,炕上摆好糖果、瓜子、花生,爸盘手大脚坐在炕沿儿上,接受本家晚辈们的请安。我们兄妹四个,则按着长辈们的辈分,挨家去拜年。从前屋大妈(大堂伯母)家开始,再去西街二妈(堂伯母)家,然后转回来去三大爷(三堂伯)家,最后是成家了的堂兄嫂家。吃了初一饺子,妈也收拾一番,我们娘们一起去北街大队门口看“耍会”的。进入腊月门,村里就扎好了松门,架起了秋千。排练了一冬的“会”,正式亮相。才子佳人,各个角色,穿着戏服,踩着高跷,用特有的小调,唱着剧情。唱罢一段,锣鼓铣子敲起,演员随着欢快的鼓点,锵锵嘁锵,舞动腰身,走步变换队形。尤其那个喜角,动作幅度夸张搞笑,成为全场的笑点担当。“会”散了,婶子大娘们串门,坐在炕上,拉家常,这是女人们一年中难得的闲暇时光。爸在家和人喝茶下象棋,我候在旁边,只等着他们撤下吃掉的棋子,一个摞一个搭积木。紫红色的硕大木棋子,裹着一层润泽的包浆。茉莉花茶,氤氲了一屋子的香气。接下来,初二三去姑姑舅舅家走完亲戚,吃了送年的饺子,年就算过了。

  回家过年

    我们次第结婚后,大年三十我和姐姐再不能回家过年。初一早上,妈就开始不停地电话追问:“何时来啊?”有一年大家约在二哥家相聚。半夜下起了雪,妈一宿没睡,等到我们起床的点,早早就打过电话来,问:“路上有雪,还能来吗?”过一会儿又问:“要不就来吧?路上可慢着点。”妈临终叮嘱姐姐:“没我了,你们每年也还聚。”嫁做人妇,有时候身不由己。今年,爸强烈要求,商量商量婆家,今年全家聚一起过年。大家提前一天在年二十九到了大哥家。大嫂还是按老规矩扫了灰,家里铮明瓦亮。大哥做主厨,大嫂和姐姐帮厨,为了第二天的大餐,准备到深夜。三十早上,大嫂焖好了高粱米,大哥做了隔年菜。三十中午,大哥掌勺,张罗了一桌菜。临到开饭,大嫂说:“等等,数数几个菜……单的?把那个拿来凑一个。”晚上,包饺子,大嫂拿出一把调馅用的骨匙子,笑言:“这可是个传家宝。”那是当年爷爷用鹿的肋条骨做的,奶奶传给了妈,妈用了一辈子,传给了大嫂。饺子下锅,大哥和二哥,领着侄子,出去举行了仪式。现在供先人,供了妈的黑白照片了。饺子煮好了,第一勺饺子,大嫂找出小碟,给妈摆上单数的五个。吃完饺子,一大家人围在电视前看晚会。大年初二,我们家庭决议:男人们在家做菜,女人们出去逛街。一改老胶东男人不下厨房的老传统。节同时异,物是人非,过年的传统也在与时俱进。但是,只要对感情的传承还在延续,只要心存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改变的只是某些形式吧。☆

  作者简介:焉凤玲,山东省乳山市人,1993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威海分校中文系。在外企工作过,后从事出版媒体工作多年。热爱文学,一直坚持练笔。曾在威海广播电台投稿《再别静姐》,在《齐鲁晚报》写过时评文字。散文作品散见《烟台散文》。有个人微信公众号,闲暇偶有更新。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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