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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散文年选】宫本有:山里来的卖包人

2019-03-26 13:04:00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锣声响起耍猴来……棒子敲起豆腐来……竹板打起卖包来……”

  “呱哒呱哒”的竹板声打破了寂静的山村,金贵又来卖网包(网包是用草绳编织的一种工具,是农村用来装草用的)啦!闲的无聊的人们立时来了精神,无精打采的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仿佛干涸的沙漠里涌出了泉水,饥饿中看到了香喷喷的饭菜。一个个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三三两两的涌向了村中央的供销社门前,沉闷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只见一块长条青石旁堆着一摞网包和几把黄草。青石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乌黑的脸上,似乎有洗不尽的灰垢,稀疏的黄胡须卷曲在嘴巴上,嘴角下不时的流出丝丝的唾水。笨拙的举动,滑稽可笑,他就是那个让人惦记,让人快活的金贵。每次来卖网包总离不开这个地方,这块青石已成了他的专用坐椅。

  人越聚越多,金贵有点洋洋得意,脸上显出少有的兴奋,呆滞的目光也明亮了许多。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吞了口唾液,手里开始打着竹板,嘴里哼着:“皓月当空,好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人群传来一阵鼓掌声,“好!好!再来一段”,不知谁在喊。好一曲贵妃醉酒,金贵唱得如痴如醉,令人惊叹。人啊!真是各识一经,笨的连话都说不好的金贵,唱起戏来居然有滋有味。有道是“男愁唱,女愁哭,瞎子愁了乱打鼓”。金贵唱戏也不知是忧愁还是高兴,没人会知道。“金贵,是不是又在想媳妇啦?”得根叔边说边做鬼脸。“想又有什么用,也没人跟俺!”金贵怯声怯气的应着。菊花嫂随即往前凑了凑,拍打拍打衣服,身体轻轻摇摆,打了一个飞眼,扭扭捏捏的说道:“要不我今天跟你走,做你的媳妇行吗?”金贵顿时羞的满脸变成了红布,“我……我……我……”吱吱扭扭的说不出话来,众人哄然大笑。

  几个孩子在地上捡起大大小小的泥块不时的向金贵身上扔去,“别……别打……别打……”,金贵一脸无奈,嗔怒的叨咕着。孩子们更来劲了,泥块像下雨似的越扔越多,最后还是在大人们的斥责声中一窝蜂的跑了。一边跑一边喊:“金贵金贵手艺高,编个网包不用刀,大白天做梦娶媳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时金贵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用手指比划着:“去……去……去……”看着远去的孩子,脸上露出了痴痴的傻笑。

  明顺爷干咳了几声,来到金贵面前,故意问:“网包多少钱一个?”“五块。”金贵答着。大家都知道金贵的网包几年都是这个价,他卖网包要一个一个的卖,一次多买几个不会算账,只认准五块一个。明顺爷捡了三个网包,给了他贰十元钱,金贵嘴里嘟囔着“不卖……不卖……”。明顺爷拿起网包,用胳膊夹起来就走,金贵连忙起身过去从明顺爷的腋下抽起包来,明顺爷把包夹得紧紧的,金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扯下来,急的用头直拱明顺爷的胸脯,一边拱,一边用手抱住明顺爷的腰,生怕他跑了似的,大家更是笑的前俯后仰,人群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八婶原名“疤婶”,因长有一脸麻子而得名。她为人刻薄,四邻不招,势力眼,爱贪点小便宜,哪天不捞点外块,心里就有点痒痒。当看到金贵憝憝傻傻的样子,心里便打起了算盘,如何能在他身上捞点油水呢?绞尽脑汁,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点好的方法,最后只得在网包上做文章。于是每次买网包就想方设法的少开几个钱,或拖着不给钱,以后问起,说些什么已经给了钱的瞎话,还隔三差五的让金贵帮她干点这个,干点那个,却吝啬的从来不给点什么。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八叔敲开了队里的库房,扛起一块长木板就往家奔。说来也巧,刚出门,一声骡子的啼叫,吓得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厚重的木板从肩上滑落下来,后背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瞬间染透了衣裳。他在地上摸索着,然后扶着墙吃力的爬起来,跌跌跄跄的回到了家。八婶见到“血头公鸡”似的八叔,吃了一惊,问明情况后也不敢弄出声响,便急急忙忙的上了医院。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鸡蛋没有缝,也能孵出小鸡来。”八叔偷板的事,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八婶在街上走过,后面是一个个鄙视的眼光在瞅着。口无遮拦的二奶有点不怕人的说:“没正经,不学好,天天让老公偷这偷那,活该!怎么不摔死他?”

  八叔治病需要交压金,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找人借也没人给,八婶正哭天抹泪的为借不到钱而发愁,这时金贵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她面前,用那干黑的手,笨拙的在内衣兜里掏来掏去,终于掏出了一个乌黑的布包,颤颤哆嗦的递给八婶。“你这个穷种,又想干什么?别来惹我烦。”八婶没好气的说。金贵指了指布包,只是嘿嘿的傻笑。八婶接过布包,匆匆的打开,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展现在眼前,十元的、壹元的、伍毛的,点了点足有一百多。“这是给我的吗?”八婶哽咽着。“嗯,给你的,快上医院治病吧!”金贵点着头。顿时,八婶激动的不知所错,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金贵住在马石山上的一个小山村,外面称“山里人。”他是父母唯一的孩子,那真是”捧在手上怕凉了,放在炕上怕烫着”,对他特别疼爱,百依百顺。小时候曾经得过一场病,由于家境贫寒,耽误了治疗,落下个脑子迟钝的毛病。逐渐长大的金贵,因为身体单薄,干不了体力活,所以不能到队里挣工分。这让父亲很为难,天天为他以后的生活担心。思来想去,让他干点什么呢?最后还是决定教他编网包吧,以便将来用它养家糊口。在金贵三十多岁时,父母相继去世,撇下了他一人独自生活,从此他便以编网包为生,过起了饥一顿饱一顿的孤单生活。

  乡下常用的网包是用稻草搓成绳来编织,而金贵是用一种叫“罗丝挺”的草来编织的,这种草很有韧性,编的网包轻便耐用很受欢迎,十里八村的人家用的都是他编的网包。除了编网包卖,还免费修理破损的网包。不过,谁家要是修网包,都没有让他白忙活,大多都拿点好吃好用的东西给他。

  立秋过后,“罗丝挺”已长高长大,这是金贵一年当中最忙的季节。天天起早贪黑,满山遍野的去割草、晒草,晚上还要熬夜编网包,编好一批后便要走村串巷的去叫卖。

  母亲与金贵是同一个村子的人,按辈份我应该称呼他“舅”,可我从来不叫,看他一身蓬头垢面的样子,真有点恶心,总是远远的躲着。他来卖网包时经常在我家吃饭,母亲总炒上几盘菜,父亲陪他喝点酒。看到有酒有肉,此刻的金贵感到很奢侈,吃得津津有味,喝起酒来发出滋滋的响声,显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喝上两盅酒的金贵,已经涨红了脸,微醉着向我问道:“你会编包吗?”我转过头懒得回答,接着又说:“我教你吧?学会了这个手艺,将来能挣大钱,还能娶上媳妇。”我朝他瘪大瘪大嘴,大声嚷嚷着:“我才不跟你学呢,编个破包谁稀罕。”见我不爱搭理,伸出乌黑的手从破旧的兜里掏出一把粟篷,油光锃亮的粟篷挺好看,经不住诱惑,从他手里抢过就跑,找个没人的地方剥剥皮就吃起来。半干的粟篷特别甜,以后还一直惦记着他的粟篷。

  真正让我对金贵有好感还是那次我落水后。村前的平塘里长有鱼腥草,这种草喂鸭子,下的蛋又大又好吃,蛋黄是金黄金黄的。有一天,我拿着竹竿在水里缠着鱼草,缠好后用力一拨,没拨动,随着惯性身子向前一晃掉到水里,在水中手脚乱蹬,一口水呛到嘴里,便不知东南西北。岸边的小伙伴急的大叫:“救人啊!救人……”朦胧中一个人把我推到岸边。

  事后才知道那天救我的是金贵,他并不会水,听到救人声,便急急的跑了过来,衣服没脱,直接跳入水中。当把我推上岸后,他却在水里折腾了好半天没上来,最后喝饱了水,漂浮在水面上。等大人们把他捞上来后,已不省人事,肚子鼓鼓的。有人牵来一头毛驴,把金贵脸朝下放到毛驴背上,身体与毛驴呈十字形,开始挤肚子里的水。约么一袋烟的功夫,他逐渐缓过气来,嘴里开始“呜里哇啦”的胡言乱语。也不知人群中谁在说:“哎!金贵命真硬,水这么灌他都死不了,真是好人有好报,傻人有傻福啊!”

  卖包的季节快过了,一直不见金贵的影子,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天已经变冷了,偶尔有几朵雪花飘下,天空中阴沉沉的。傍晚,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炊烟在瓦缝间袅绕,四处充满了柴火味。忽听大黑狗尖锐的叫声,街上传来一阵喧闹,急忙出门观看,只见金贵背着几个网包,脸上比以前黑瘦了许多,一件破夹袄套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正一瘸一拐的走来,后面一群调皮的孩子你推我拥,金贵越发站立不稳,我连忙上前驱赶孩子,扶住金贵,把他领回家中。原来金贵前些日子上山割草,把腿摔坏了,到现在还没长好。

  不知不觉我已经长大,在县城工作也有几年了。每次回家,免不了和母亲聊聊金贵。母亲说:“金贵今年一直没有来过,托人去打听,也不知道到哪去了。”第二年没来,第三年又没来,金贵到底怎么样了?打这以后再没见过,唯有那块青石依旧还在……

  作者简介:

  宫本有,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乳山市作家协会会员、乳山市母爱研究会会员。爱好读书和写作,作品散见于《胶东文艺》《环翠文艺》《大乳山》《母爱文化》等杂志,作品多次获奖。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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