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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海殇

2018-08-17 09:45:33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夏天的中午,我喜欢在浅海里赤着脚趟水前行,温温的水,软软的沙,哗啦哗啦响的浪花,还有,一群群的小鱼,小偏口啊,梭鱼啊,光鱼啊……随着你的脚步,欢欢前逃。尤其是小偏口,最逗!宽宽的身子,看似笨拙,但是跑起来疾如流星,跑着跑着,如果发现你紧追不舍,它会贴着细沙猛地扇动柔韧的鳍膜,尘雾腾起,瞬间,潜入沙中,不见了!如果它发觉你近在眼前,岌岌可危,潜伏已经来不及了,它会唰地掉过头来,朝你两腿之间冲,就在你惊惑莫名地搜寻它的去向时,它已趁着你弯腰的时机钻进了细沙,严严地躲藏,往往就藏在你的脚踝附近,它知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好聪明的小偏口啊!

趟水前行时,我时常会觉得脚底下突然有个滑溜溜的东西坚挺地蹦跳着翻转着,挠得脚心一阵阵的奇痒,低头一看,嘿,一条小偏口闪电似地冲向深海。对不起你呀小偏口,我打搅了你的午睡了!

小偏口很漂亮,歪歪的嘴儿,透着俏皮,彰显个性;宽薄的身子,简直是透明的;脊梁,沙黄色;肚皮,雪白的。因为它的脊背酷似海底的细沙(它很善于利用这种体色藏身,是生物界拟态的高手),东郊的渔民们便给了它一个昵称叫小沙板儿,这名称多贴切啊,“沙”,体色也;“板儿”,体形也,“小”与“儿”,可爱也。

大的偏口鱼,好吃!雪白雪亮的鱼肉,细腻如玉,味道鲜美,美不可言,尤其是鱼籽,很香,香如蟹黄,咬着韧韧的,面面的,还觉得很脆。

盛夏的一个早晨,我走进了大海滩,想去海水浴场洗个澡,走着走着,我惊呆了——

辽阔平坦的大沙滩上,密密麻麻的躺着小偏口!

大的,像冬青叶,小的,仅有一角镍币那么大,多数已经死去,浑身粘粘的,滑滑的,像是涂着糨糊。那些奄奄一息的小偏口,小嘴张张合合着,像是在呐喊,在呼救,并甩动尾鳍,拍击沙面,显得痛苦,那痛苦大概很钻心吧,很多的小偏口,体色都变了,肚子,不再纯白,而是紫红紫红的,像淤积了过多的血;脊背呢,则是黑糊糊的,像是刚从淤泥里钻出来似的。

很多的晨练者在捡小鱼。

人们一边捡鱼一边议论着:这么小的鱼,好吃吗?能吃吗?敢吃吗?不会有毒吧?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鱼呢?

起初我认为,肯定是潮水作孽,先把小偏口卷昏了,退潮时退得很快,把半昏的小偏口给遗弃在海滩上。但是,很快,我便发觉这判断是不对的——潮水不会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趟着海水往东走的时候,我看到漂在水面上的死鱼越来越多,浑身也是粘粘滑滑的,一个个也是张着圆圆的不肯闭合的小嘴。一些勉强还活着的小偏口,见我走近,和往昔一样,想逃,想沉沙藏身,但是,它们已经掀不动自己的鳍膜了,它们几乎是精疲力尽的,于是只好呆呆地傻傻地等着我去抓它。我抓它们的时候,它们一点也不反抗。

怀着满腹的疑惑,我走到了紫苇河的西岸,在水色黑臭的河口地带,我看见了更多的死偏口,或陈尸滩涂,或漂浮水面,或被水鸟啄得遍体鳞伤。一息尚存的鱼,则摇摇摆摆地在河水里游动着,不是平放着身子游动,而是身子直上直下地游动,海马似的,一耸一耸的,灭顶在即。很多的鱼就是这么奇怪地游着游着突然翻转身子,索性放弃活的努力,肚皮朝上,死在了河面上。

所有的死偏口,不仅张着嘴,还瞪着圆溜溜的眼。我想用手将它们的眼抹得闭合,令我大惊的是,无论我怎么抹,它们的眼,硬是不闭——这才是死不瞑目呢!

一位晨练的老人对我说:“真怪啊!我69岁了,从没看到偏口鱼会游到河里来,偏口鱼是海水鱼,它不喝淡水啊!”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一向聪明机灵的小偏口,宁肯来喝脏乎乎的河水也不去沾那可怕的海水!

涉过紫苇河,河的东岸以及更加宽长的海滩上,也有大批的死鱼,除了小偏口,还有在西岸看不见的辫子鱼、马步鱼、黑鱼、梭鱼以及水母、海蜇、螃蟹和比齐。一条死去了的海蜇,惊天动地地躺在沙滩上,好家伙,足有碾盘那么大,每根触须紫紫的圆溜溜的,比农村人打水用的井绳还要粗!更叫人奇怪的是比齐,外壳厚厚的比齐,平时在海滩上是很难遇见的,眼下竟然非常稠密地死布在浅水滩涂上。

很多郊区人开着农用三轮车来海滩捡鱼抢鱼,刀割海蜇,甚至吵打。死鱼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车上装。收获了那么多,一张张的胖脸仍不时地向远海张望着,那样子,似乎是在祈望大海里的鱼在一个早晨全部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好来一场梦寐以求的痛痛快快的往死里吃。吃了今儿就不管明儿后儿啦!

我捡了十多条比较大的偏口鱼(有杨树叶子那么宽),回到了出租屋后,用油炸了炸,一尝,天啊,那肉,不好吃,稀溜,发苦,还发臭,有一股令人恶心的沥青的臭味;鱼骨和鱼刺,则是坚硬而尖锐的,像钢针,像牙签,咬不动。

死鱼奇观整整持续了五天。

第六天凌晨,下了一场大雨,海上来了风暴大潮,死鱼现象这才走了。

不会走得太远吧?大概躲在不远处喘息一段时间再伺机反扑吧?我相信它既然来了这么一次,以后肯定还会一次次地再来的,它尝到甜头了,感到了破坏的乐趣,它上瘾了!欲望之门在滚滚浊流中既然已被打开了一扇,再关上它就不那么容易了!我甚至还相信它暗暗地憋着一肚子的坏水,想把天堂般的大海天天都变成地狱。

那五天里,本来是金黄色的海滩,因为喝了太久太多的鱼血,变得漆黑;因为死去了太多的水母并且尚未腐烂,所以人们走在沙滩上那脚步的声音是咯吱咯吱的,感觉黏脚,感觉咯脚,感觉很滑溜,那么泥泞,那么腥臭,像是跋涉洪荒太古的烂泥坑与沼泽地。真的,走在那五天的黑海滩上,我恍惚觉得自己已变成了一条虫子蠕动在盘古开天之前的混沌时代。

那五天里,大海不见浪花,没有涛声,海水浴场里看不见一个游泳的人,远处的海面上也看不见航行的客船渔船,就连最恋大海的海鸥,也不见了!大海好像是死了!大海好像成了一条小小的偏口鱼了,死于筋疲力尽,死得不能再死了。

千万不要自欺欺人地迷信大海的自净能力,它和小偏口一样,也有它筋疲力尽的时候。当它哪一天终于筋疲力尽了,它会和小偏口一样,身子一翻,肚皮朝上,就死了!

海死了,陆地岂能苟活?

那五天里,海的颜色也变了,不再是往日那诱人的蔚蓝与诗意的鲜绿,整日红红的,紫紫的,红得像血,紫如淤血。

红的海!紫的海!

红海紫海是造成此次灾变的罪魁,它的名字叫赤潮。☆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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