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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散文年选】陈强伦:赶碾的猫子爷

2018-08-16 16:14:00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村南二里外的小河边上,有一个石头窝子,这个石头窝子多年来为村里提供着无尽的石材。村民盖房子、铺院子、垛猪圈,村里建学校、盖礼堂,兴修水利、整大寨田用的全都是本石窝子的石材。村南那片100多亩的果树园,用石头垒起了一条宽半米、高两米的石头围墙,足有三公里长,远远望去如万里长城一般巍峨,非常壮观。而所用的石料,也都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利用早上的时间从该石窝子一块一块用肩头扛出来的。后来人民公社选择在这里修水库,其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这里有取之不尽的优良石材。

  听老人讲,这里原来是一座裸露着石硼的小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人们开始在这里采石头,年长岁久,山被扒平了,而下面的石头却越出越好,竟出现了昆嵛山上才有的那种整块整快的毫无裂缝的青色花岗岩石。这对中国北方农村制作碾米磨面用的石碾石磨,提供了难能可贵的石材。于是,十里八村用的石磨、碾盘、碾坨以及石板石条等都到这里来开采。久而久之,这里竟被抠成了一个巨大的石坑,象一个大盆埋在地下。每当炸石头的时候,石帽石料一起堆向盘底。采石的人们再将有用的石料和没用的石帽石渣,用抬筐沿着废料堆成的斜坡一筐一筐地抬到大石坑外。

  开采出来的石板、石条、磨盘、碾砣等可以用小车推、马车拉,而重达几吨的碾盘,要想运回村里那就决非易事了。一是需要众多的人力,二是需要一个胆大心细、指挥若定的赶碾者。

  村里有个奇人,名叫富国,我们叫他富国爷,人送外号富国猫子,后来干脆就直接喊他“猫子爷”,他也不生气。不知道是因为他好上树、爱爬高,能上墙身轻如猫,还是因为爱钻老婆门子寻罗女人,还是因为嘴谗,反正人们都叫他是“猫子”。十里八乡的人提起他富国猫子,没有不认识的,因为他有一套别人无法比拟的本领---赶碾。

  当时,村西头有一盘碾子,在鞠峰大爷的南倒厅支着。何时有的这盘碾子,村里岁数大的人都说不上来。因为他们的上一辈也不知道。但这盘碾子有一个神话却在村子里广为流传:鞠峰家老辈子在这里住的时候,有一天半夜听到院子里声音嘈杂、轰隆做响,后就听到有人喊:“起来了,起来了。”家人擎着油灯出来看时,却平静如初,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天亮后,主妇到南道厅拿草,却发现这里平添了一个庞然大物——一盘碾子。鞠峰祖人并没有将其据为己有,而是奔走相告于乡邻之间,于是人们都来这里碾米、碾面、轧地瓜干。人们就纳闷了,为什么凭空就来了一盘碾子呢?是不是祖上修了什么德,这辈子神仙来报答?

  后来其家人说,有一年冬天鞠峰祖上一个家庭主妇在村西于家山上搂草,猛听得远处一声土枪响,接着跑过来一只后腿受了伤的狐狸,跑到她面前时便跑不动了,用一副哀求的目光看着她,她便毫不犹豫地将狐狸埋在草堆里,上面再覆上装草用的葛篓子包,装作无事一样,继续搂草。不一会儿跑来两个气喘吁吁的猎人,问是否看到一只受伤的狐狸,主妇说“看到了。”猎人大喜“在哪?”“向那个山头跑去了。”手向庙花顶方向指了指又低头搂草。两个猎人匆匆追赶而去。看着猎人跑远了,主妇扒开草堆露出了索索发抖的狐狸,见它腿上仍流着血便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将受伤的狐狸腿包扎好,再将拿的黑面干粮掰一块给狐狸吃,稍倾,狐狸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也许是狐狸为报恩送来的这盘碾子吧,人们这样分析着。

  随着年代的推移,人口的增长,一百多户的村庄一盘碾子是不够用的,于是人们就想在村中间再支一盘。正好村南的石头窝子里打出了如此好石,村里就组织几个手艺比较好的石匠,开赴石头窝,炸石造碾。

  碾砣被轻而易举地运回村里,而搬这碾盘却需要村里的所有男女强壮劳力参加。这时候猫子爷的作用可就得到发挥了,本来十里八乡凡遇赶碾都来找他,现在自己村里要赶碾,那就更义不容辞,况且还可以在本村的大闺女、小媳妇面前出一出风头,展一展英雄风采,说不定会有个美女爱英雄的艳遇呢。

  猫子爷时年48岁,看上去年龄比实际要大些,光头不光,胡子拉碴,牙齿倒是又白又齐。穿个空心棉袄,袖口有点破,腰里扎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牛皮腰带,长出来的部分就那么在肚子前丢荡着,像猫尾巴。与孩子、女人们疯闹时便用它抡打,吓得人家满街跑。真到了赶碾的时候,长出来的那块腰带就被紧紧地别在腰里,平时看女人时那种眯缝眼也睁大了起来,变成了放着猫一样蓝光的眼,吼一声震天动地,墙上的白灰都索索向下掉。

  猫子爷先组织青壮年上山砍树,砍刺槐树,且专拣那生长三四年的、碗口粗的、帅直帅直地砍,因刺槐树质地坚硬,有韧性,抗冲击,不易断裂。中老年人则开始修路,将高出路面的石尖挖去,将沟沟洼洼的地方填平。各家各户将能用的绳索都找出来,以备拉碾用。准备停当后,村里的青壮男女便肩扛着刺槐杆,手提着绳子,浩浩荡荡来到村南石头窝子,后面跟着一大群奔跑的小孩,孩子的队伍里就有我,那时我7、8岁。

  此时还没有出正月,那年冬天的雪又特别少,路面又干又结实。路两边的草早已被人们搂得精光,只剩下还没有开始发芽的草根。冬耕过的田地里,冻泛的泥块子向下落索着细泥,刺槐树萧条的树枝被风吹得飕飕作响。

  早已做好了的碾盘,静静地斜躺在石窝子底部的乱石堆上,从上面看去好象一张待出锅的小饼。人们沿着早已修好的斜坡路,下到石窝子底,这个巨大的碾盘将要沿着这个斜坡拉出坑底,拉回村里。

  此时的猫子爷俨然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威风凛凛,盛气凌人。他站在稍高处,眼睛环顾一下人群,目光扫到他感兴趣的女人时也没有忘记挤弄两下。只见他先点燃上一炷香,口中低声念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稍后便开始发号施令,点兵布阵。他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先用两根粗壮的刺槐杆,在斜倚着的碾盘上半部分四分之一处夹住绑紧,再将各家带来的绳索连接起来,绑在刚刚夹住碾盘的刺槐杆上,把人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站在石窝子上端南侧,用力牵拉绳索,使碾盘立起;第二部分站在石窝子上端北侧,等南侧的人们渐渐拉起碾盘后,再用力扯紧绳子,使两边的拉力平衡以防止碾盘向某一方扑倒;第三部分站则站在碾盘跟前,等到碾盘竖起后,马上用刺槐杆前后左右戗住使其站稳。

  布置停当后,只见猫子爷重新松开皮腰带,将空心袄的两襟上下一沓,皮腰带向腰间一煞,长出的部分向腰间一别,噌噌两下窜到石窝子半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他也真会找位置,在这里,上可眺望拉绳子的人们,下可以俯瞰坑底的操作者,声音又可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只听他大吼一声:“开始――,南面的人准备拉!依唆”“嗨唆”“依唆”“嗨唆”。南面的人狠命地拉着绳子一点一点艰难地向后退着,下面的碾盘在拉力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地向上起。碾盘拉起接近90度时,只听猫子爷大喊“北面的人准备!注意!拉住绳子,拉紧——,拉紧——,起来了,拉住!”“下面的准备杠子!两边戗住,戗住!前后用大石头楔住,楔住!”

  好悬哪,巨大的碾盘终于被拉起来了。初春天气寒意未退,可是人人身上头上都冒着大汗。猫子爷跳下石岩,来到近前,指挥着人们扎架子。立起来的碾盘,中间有一个圆眼,他选择了一根粗细合适的刺槐杆,穿进圆眼里,以这根中轴为基点,在长出碾盘两端的中轴上绑两根横杆,又在横杆的两端,各绑两根连杆,连杆上再绑横杆,再在上面纵横交错地绑上几根横撑、斜撑。在猫子爷熟练地指挥下,一个巨大的支架就将碾盘牢牢地框了起来。富国猫子从腰间取出两块红彩,分别系在碾挂两端的高处,又将人员进行了重新搭配。将所有在场的人分成了四组:第一组,挑选最强壮的劳力在前面,用拴在碾框上的粗大绳索用力拉,使碾盘向前滚动;第一、第二两组分别排列在碾盘的左右两边,用绳子扯住碾框防止碾盘向左右某一方向倾倒,使碾盘始终保持垂直状态。三组绳索担负着不同的使命向三个方向用力。有向一个方向前进;其余没有绳索的人等则在后面只管低头用力推。

  安排停当后,猫子爷又重新扎了扎腰带,脸上青筋凸起,瞪圆猫眼,噌,一个窜跳越上了刚刚扎成的碾挂。只见他双脚牢牢地蹬在碾盘两边的碾挂上,双腿跨着碾盘,双手挓开五指向前方呈伸展状挥舞着手臂,声如雷吼“开始——!”人们在他的指挥调度下,驱动着巨大的碾盘,轰隆轰隆地向前缓缓滚动,碾盘下的碎石被轧得嘎吱嘎吱响,后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辙。宽大的碾盘在他的跨下转动,红彩绸在他的脚边飘扬,宽大的裤子在山风的鼓动下呼啦呼啦地响,好像鼓满风的帆。他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嘴里高喊着:“左边用力,右边松一松。”“右边再用点力,左边松一松。”一会儿“左边”,一会“右边”。拉绳的各组人马,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手在他的指挥下不断地变换着力度,碾盘在他的跨下摇摇晃晃的向前挪。

  离开盘底马上要进入上坡,这真是瞪眼珠子的时候,必须一鼓作气,稍有闪失,碾盘按惯性后退,后面的人将有被碾死的危险。如果向两边任何一个方向倒下,将掉进深沟,再也无法捞上来。在坡底猫子爷就站在碾盘上给大家细说了利害。这时候不知谁从村里背来一个唱戏用的鼓,猫子爷说:“好,鼓来了,敲起来,加油冲啊。”鼓声振天,喊声如潮。碾盘沿着斜坡被四个方向的人们缓缓的推上坡顶。

  猫子爷让人拿来早已准备好的刺愧杆,从碾盘两侧牢牢戗住,又用石块前后闸死。“好!歇歇!”话音刚落,人们便就地躺在暄地里、草堰上和乱石中,身体呈大字形伸展着,嘴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猫子爷没有躺下,也没有跳下架子,而是来个180度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满是石渣子的碾盘上,掏出了铜锅玉嘴烟袋,向两腿间的碾盘上敲了几下又含着烟嘴向外鼓了鼓,从荷包里装了一袋旱烟,点上火叭哒叭哒抽了起来,眼睛又不知对着哪个女人眯缝起来。

  猫子爷看大家歇息得差不多了,便将烟袋锅子向碾盘一磕,那没有燃尽的烟末带着火星同烟灰一起顺着碾盘的斜坡滚落下来,随风散去。他站了起来,又调转身将双腿跨住碾盘,令后面的那一部分人也拴上绳子,准备下坡时向后扽,以防速度过快出现危险。“开始!走—!”在他的指挥下四路人马,四组绳索,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各有轻重缓急地扽着、拉着,犹如古代的酷刑—车裂。从石窝顶端下去是一条弧形的下坡路,由于搬石头的马车常年碾压倒也坚实,碾盘调转方向时需停下来由人工扭转,然后再走,再转弯时再停下来扭转,非常费劲。猫子爷就站在这被车裂的物体中心,双手挥舞着,口中不停地喊着,“前面使劲,后面扽住,左边拉一拉,右边松一松。”一会儿指挥左边,一会儿指挥右边,一会儿招呼前边,一会儿吩咐后边。巨大的碾盘在他的指挥下摇摇晃晃地向前滚动着,而他的双脚始终稳稳地站在木架子上,身体随着碾盘的晃动调节着平衡,双手什么也不扶,始终在空中挥动着。真是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别看平时大家喊他猫子,可在这个时候是从心眼里佩服他,都服服帖帖地按着他的每一个口令去做。

  在猫子爷的指挥下,碾盘终于像醉汉一样摇晃着走上了平坦的路面。从这里到村子只剩一里多路,再也没有大的上坡和下坡,后面的人可以将绳子撤掉,用手推动碾挂,前面拉绳的队伍也从左右两边调整了一部分进行了充实,碾盘继续向前滚动。这时候却苦了左右两边扯绳的人。因村子所座落的位置在一面坡上,呈西高东低状态,从村南向北面村里行走时,有相当一段路是这种地势的,路的左侧是高出路面的高崖子,而右边是水沟或低于路面的庄稼地,这就使得左右找平衡的两班人马,一会儿上到高地,一会儿下到沟里,绳子也处于斜面状态拉扯,高坡上的人需用力扯住绳索,防止向低处倒,低洼处的人则轻轻拉住即可,这样前后两部分人只管在平坦的路面上推拉,驱动庞然大物前行。左右两侧的人则随着地势的高低跑上跑下,不能有半点差迟。

  快到村里的时候,村里的老弱妇孺倾巢而出,真是万人空巷,好不热闹,敲锣打鼓,一片欢呼。小孩儿们则在赶碾的队伍前后奔跑,胆大小孩在后面推着大人的屁股,后面的几个孩子就推着前面孩子们的屁股,在滚动着的大碾盘的后面,很快就形成了一串串推屁股的孩子。在欢呼声中,碾盘的滚动速度越发地快了,越发地稳了。看着这么多人投来的惊叹目光,猫子爷越发地来了猫劲,吆三喝四,左挥右指,俨然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只差一件兵器在手了。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猫气未改,看见几个姿色好看的年轻妇女,也没忘了趁机挤眉弄眼抽空做个鬼脸。

  碾盘终于稳稳当当地运到了目的地。人们把绑在碾挂上的两块红彩解下来套在猫子爷的脖子上,又在胸前交叉从后面返回来在腰间打了个结,调皮的青年扯住长出来的红彩拖着猫子爷在人群里狂奔。欢呼声响彻在整个街筒。

  作者简介:

  陈强伦,大专文化。业余擅写作、摄影。写作以散文、报告文学见长。多有散文发表于省、市、区报刊、杂志,部分作品被省及国家级刊物登载。现为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威海作协主席团成员,威海市党外艺术家联谊会理事,文登区作家协会秘书长,文登区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

初审:刘文琼
复审:杨林芳
终审:杨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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