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方言解词]：展样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展样什么，不就是挣了几个臭钱么？

　　“展样”一词，在胶东是常用语，但同古代的用法有差别，下面以例说明。

　　《红楼梦》中写薛蟠从南方买了许多东西回来，其妹薛宝钗“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分送给贾府内各房，面面俱到。“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他(宝钗)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所谓“没时运的”，是谓她出身微贱，原是个奴婢，儿子贾环虽说是宝玉的同父兄弟，却是“婢养的”，身份上就比宝玉差了一层。宝钗的母亲同宝玉的母亲王夫人是亲姐妹，赵姨娘想“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于是“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赔笑说道”：

　　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

　　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

　　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

　　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

　　太也喜欢喜欢。(第六十七回)

　　赵姨娘这里所说的“展样”，翻译成现代汉语即展现出优雅的风貌和精神气质。她意在阿谀奉承，尽管如此，但“展样”之用于才貌双全又含蓄雍容的薛宝钗身上，实不为过。

　　胶东人常说的“展样”同《红楼梦》中的意思大不一样，指的是某人自恃很高，溢于言表，或张扬、显摆、招摇等，属故作姿态。薛宝钗与此正好相反，“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罕言寡语”，对别人的嫉妒“浑然不觉”，穿戴上也“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且“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系苏东坡所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一类。宝钗的内秀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其风采和气质不由己说而在众口，而胶东所说的那种“展样”之人却是自鸣得意，自命不凡。那么，为什么胶东不循古意而旁出歧义了呢？

　　展，在古代有多重含义，既有主动意义的施展、伸张等意，如展力、展伎等；也有稍为被动意义的展现、展露等意，如展仪、展样等。《红楼梦》中的“展样”系后者，而胶东所说的属前者。这使我想起另一个词汇——出彩。有好多戏剧，主角演得一般，而配角却很出彩，倒不是配角主动夺戏，而是其修养及灵性的自然流露感染了观众。薛宝钗的“样”是自然“展”出的，不是自我伸张的，尽管她自云“守拙”，但不真拙，“金簪雪里埋”，终究难掩其照人的光彩。胶东人在似水流年中的生活中按照自己的口味把“展样”一语改造成地方方言了，虽不合古义，但文意相通。这是对传统的背离，还是适应时代的创新？这该是一个历史的话题。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