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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闯:炊烟里的故乡

2018-05-16 16:05:56   来源:北海文学   【字号:

  有人问我,你的故乡在哪?我说在秦岭南坡。秦岭南坡那么大,太笼统了吧,得说地方。我笑着答道,那地方太小了,说地名松树沟你更不知道在哪,形象点说,炊烟倒映松树的小山村即我故乡。

  儿时的记忆里,山村那缕缕白云一般朦胧飘渺的炊烟就是从瓦房的瓦缝里冒出来,随四季风袅袅升上天空的。小时候,我在山上放牛羊,跟过路问道的人说不清具体方位,但能从山下盘桓在房顶的那淡蓝色的炊烟,找到村子的所在。那炊烟就像天上的彩虹,无论我在密林里打猪草砍柴禾或是从学校操场上下学,任我贪玩玩耍的忘性多么大,只要望一眼炊烟的风向标,就能回到自己的家。

  山村的每一天,几乎在早中晚,有个雷打不动的共同时段,不论天晴下雨,严寒酷暑,不光我们家,村里其他人家的瓦房顶上都会相继冒出一股股或粗或细或直或弯的淡蓝色的炊烟,炊烟夹带着桦树、柏枝的油脂味也掺杂着麦秸或包谷杆的草腥味,散发出饭菜煮熟的清香,勾出人肠子里的馋虫来。

  一日三餐,淡蓝色的炊烟就好比一条条白蛇,舞动着山村的日子,连风中的尘埃,也被炊烟融入太阳的光线之中。我手上的牛铃或脖子上吊着的书包,也在炊烟里袅袅晃悠。累了坐在大青石上,掬一把山溪水,润过喉咙后就抬头看村子里那些淡蓝色的炊烟,和小伙伴猜测是从谁家房梁上冒出来的,看谁能判断快又准。看久了,越看越多,越说越乱,就另起话题,猜测这些炊烟去了哪里?村里的人家没有烟囱,锅灶上的烟雾形不成直立的烟柱,不像诗中的“大漠孤烟”那么直,越是往上越粗越蓝越淡,直至全部没入瓦蓝的天空。村子里的炊烟是蘑菇云状的,像天上一团一团的流云,淡远而散,所以我说,我的村庄是生长炊烟的地方。

  走出村子是十八岁那年,我到了距家二百公里开外的汉中市北郊的褒河,那地方是史上四大美女褒姒的故乡,也是大唐由长安通往巴蜀的褒斜古栈道的要塞。第一次知道了电炉和蜂窝煤。褒河也是乡村,但早中晚都看不到山里飘浮的炊烟。星河横天,月光如水。面对小镇上传出的电视画面和收录机播放的流行音乐,以及农二哥诗社五一晚会的诗歌朗诵与歌舞晚会,我在掌声与欢笑声中意识到我的生活将从此改变。作为心智尚不成熟的青涩少年,第一次因离家在外,禁不住莫名地想流泪。我悄悄离开文友们和热闹的人群,一个人躲到星光下面的某个寂静的角落,眺望夜空的东北方,那里是我思念的家。眼里慢慢浸透潮湿的液体,一种不可名状与无法遏制的冲动与抓狂,就像我青春期懵懂的荷尔蒙亢奋开来,心底欲要迸发奔突并急于找到一块突破口一样。那天夜里,我对星空发誓:一定要做城里人,享有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当一颗流星从中天拉出一道弧线,蓦然惊回,现实中的我正站在故乡之外的一片土地上。眼睛看不到房顶上缭绕炊烟,看不到氤氲笼罩的故乡,故乡如梦,我也清醒了,我做了城里人也是农人的儿子。我知道,从此我跟故乡已拉开了距离,日子赋予我的不再只有18年前的记忆,未曾经历的,在未知的远处诱惑着我,让我不可以那么心理脆弱。就这样,几年后回到家乡的小城,生活已历经了诸多变化,也从没有因为想家而再哭泣。

  往事如烟,家乡的炊烟,在眼中乃至心上越变越远,可往事无法如烟,总是飘荡不散。不经意间,离开天汉盆地到黄岛就20年了。20年里,我依然像一条跳浪的鱼,虽从汉江河投奔了黄海,无奈大海太深邃了,在深不可测中,我仍被抛在海边的沙滩,用尚未干涸的眼睛辨别被搁浅的方向,张大的嘴巴极力想摄入梦想中的海水,但任何挣扎都是徒劳,找不到最有力的一次跨越。无数的夜晚,天空像是被无形的魔掌操纵,透不出一丝亮光,唯地面上到处布满刺眼眩晕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且妖气十足。我只能打开窗,望着外面不属于我的高楼霓虹,又如十八岁那年狂躁冲动无法遏制,故乡的炊烟,翻滚的熔岩,搅乱的我不知该怎样爆发,内心所寻求的,得不到更好的方式发泄,濒临爆裂的临界点,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有时整夜无眠,有时昏沉睡去,导致很长时间里,我不知道我要找寻什么,只是以一种徒劳的姿势挣扎着站在大多数人行进的对立面。

  我是大山的儿子,倔强而固执,一直以一种单纯的执拗审视眼前这个变革的世界,我虽不喜欢唱语录歌跳忠字舞,但我喜欢上世纪中期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当这种温情被金钱冲淡后,世界的黑白不是酱紫就是不断蜕变的染缸,黑猫白猫都群起而舞,摸着石头过河,堕入深渊的灭顶。无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没有放弃我的固执我的寻找,寻找属于我的世界属于我的殿堂。哪怕时光垂垂老矣,不允许我有太多的蹉跎,我也无法回头。如果说人生是博弈,那么赌注也只有一次,何况他人看重的,也许是我不愿求胜的,我怎么可能回到原点?

  许多次,两腿像灌满了铅似的,支撑着沉重的躯体和幽郁的灵魂。在行进的艰难中,我痴心不改地书写着日子,攀爬这座城市的某一制高点。往往背后,是还没开始升温就已冰冷的薄情,是毫无感情可言的冷漠门声,芸芸众生在金钱和房车地带糟杂蠕动,密密麻麻,参差不齐,如蚂蚁和苍蝇一样嘤嘤嗡嗡,那些蝴蝶和蜜蜂呢,都被大烟囱汹涌喷吐的烟雾,带上窒息悬浮的灰尘落荒而逃,无处容身。

  有一天,在一片新建住宅区,在一处活动板房前的空地上,我看到一缕淡蓝色的烟雾慢慢升起,融入天空。我走近发现,那是一个比我父亲年龄小许多的乡下人,在一口大铁锅边躬身炒菜,锅底燃烧的是工地废弃的木材下角料,烟雾就是从他的锅底冒出的,带着呛人的木屑味,从活动板房飘向与高楼比肩的上空。几个孩童在他附近玩耍嬉闹,炒完菜他坐在小山样的水泥堆旁,用烟袋点起了一锅我久违的老旱烟,他美滋滋地猛吸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顿时让我依稀看到了我的父亲。聊了几句,没想到他是关中渭南人,我扔给他一盒宝鸡产的金丝猴,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做,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不容他说什么,我就快步离开了那儿。几米之隔的墙外,是蠕动的车流和匆忙的人流。

  我的许多诗是在拥挤的黄岛公交车上写下的。我抓紧车厢里的吊把,观察各色人等的坐姿和脸,有许多脸是疲倦的,苍白的,爬满城市的浮尘。透过车窗向外望去,高楼和行人被抛到身后,渐次亮丽多彩的车流与灯火,像故乡那一道道炊烟铺展开来,宛若隔世的梵高的油画,也像木心那些不流行的诗歌和鲁迅矗立在绍兴的冷峻雕塑。

  知天命之年了,我庆幸心里还有一块一直守望的故乡。虽然故乡离我很远,越来觉得越远,但那乡土的气息就像母乳般清淡的奶味,故乡从来没有遗弃我,我对故乡的思念尽管有过消弭,我在追求城里人的进化中,用匍匐的姿势曾将故乡作为殉葬品。不是我要背叛,也许是注定的宿命,在闯荡的江湖,我已身不由己。

  对故乡无法遗忘,可也无法再拥有,就像破碎了的爱情。故乡还在,人也还在,心已撕裂,路已断桥,那片故乡的云离开了松涛,就如那被风卷走的炊烟,只能消失在天上,而我走在无家可归的路上,注定我是飘荡的炊烟,流浪的云。

  让我的心上长一棵瓦松吧!无论费翔怎么把《故乡的云》唱遍大江南北,也只是歌中的乡愁。

  作者陕西省拔尖人才,青岛黄岛作协副主席

编辑:赵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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