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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方言解词]:净办

2018-04-11 08:30:25   来源:烟台山文苑   【字号: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小姑娘挺净办的,讨人喜欢。

  “净办”一词,是胶东人的常用语,原意是清静、安静等。直观地看,“净”与“静”二者是有关联的,有“清净”一词,近于“清静”,“净”容易使人有“静”的感觉。“办”在这里的意思是具备或备具,可以引申为“拥有”,王勃《滕王阁序》中有“四美具,二难并”,这个“具”与“办”同义。

  净办,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查不到,在古代文献中却有记载,《水浒全传》写武松打虎后在阳谷具碰到了一年多未曾见面的兄长武大郎,武大郎表达了对弟弟“又怨又想”的心情:

  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时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第二十四回)

  这里说的“净办”,即清静或清闲之意,系某种状态。《水浒全传》还有一处写费保等四个绿林好汉同梁山好汉李俊、童威、童猛结拜为兄弟,并帮助宋江攻克苏州城。功成之后,费保不愿留下为官,说道:

  为因世情不好。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自古道: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极妙!今我四人,既已

  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

  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

  以终天年,岂不美哉!(第一百十四回)

  胶东人使用“净办”这个词汇时,将其外延扩大了,搀进了些许人格成分,引申为平静、沉静、沉稳、淡定、不张扬,甚至安分守己,心中有数,等等,并多用来指女性。如果找一个集这诸多品质于一身的人格代表,以《红楼梦》中的薛宝钗最为典型。

  《红楼梦》对薛宝钗和林黛玉两种人格类型的刻画,堪称妙笔。对比黛玉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故深得人心。(第五回)黛玉是“情”的化身,她同宝玉的情感乃至灵魂是融而为一的,几乎就是女儿身的宝玉,而宝玉也是男儿身的黛玉。宝玉和黛玉都是“玉”,出自天然,纯朴率真:宝玉衔玉而生,其玉是与生俱来的,黛玉无须佩戴玉,因为她本身就是玉,虽为肉身,同宝玉一样,皆出自天工。相比之下,宝钗的金锁却是出自人工,所谓“金玉良缘”乃由人命,而“木石前盟”却源于本心。宝钗对宝玉也是有爱意的,但不纯粹,因为它伴之以“宝二奶奶”的深层设计,在她那里,爱情与婚姻不完全是重迭的,与婚姻这个形式相对应的内容不光有爱情,还有深藏的“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action)即M.韦伯所说的“目的合乎理性的”(end-rational action)功利性。宝钗不似王熙凤那般泼辣,也不像探春那样犀利,她的举止正如她的装束:“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与雅淡的外表相匹配,是其温柔敦厚的性格:“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八回)这是胶东父母心中儿媳的典范!尽管林黛玉是“情”的化身,对爱情是专一的,纯粹的,但胶东父母却不想要“化身”来做儿媳妇,而是要——用胶东话说——能支起门头过日子。这是胶东人的主流价值观,相信也是多数中国人的价值观。

  方言的流变同社会生活的自然选择是同步的。“净办”一语在胶东的演化,乃由“净”而“静”,由“静”而“稳”,由“稳”而“恭”,乃至“识时务”、“心中有数”,等等。M.韦伯在其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大量引用了新教徒代表人物美国B.富兰克林的话,富兰克林曾列举了世上有用的十三种操守,这里挑出六种来同“净办”一语及其衍生义相对应:cleanliness(洁净),相当于“净办”之“净”;silence(沉静),相当于“静”;tranquillity(镇定),相当于“稳”;humility(谦和),相当于“恭”;moderation(适度),相当于“识时务”;resolution(决断),相当于“心中有数”。

张景芬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

编辑:赵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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