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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方言解词]:富胎

2018-03-28 08:54:05   来源:烟台山文苑   【字号: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他长得挺富胎的。

  许久未曾晤面的老朋友相会时,通常是寒暄一番,然后说对方胖了瘦了之类。如果与一个不是相当熟悉的胖人相会,寒暄时会婉转地称对方挺“富态”(fù·tai)的,因为对方内心也许忌胖而自惭形“秽”。胖与富之间——特别在过去——是有逻辑关联的:富必吃得好,吃得好必胖。中国人说话极富艺术性,见胖人不说胖态而说富态,从生理意义攀援为社会意义。然而,“世异则事异”(韩非:《五蠹》):当今社会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富与胖之间的纽带断裂了,发胖的人多是穷人,福利社会可以保证人们的温饱,像肉类这样的高脂肪食品比蔬菜类还要便宜,穷人吃得多,故胖人也多;“事异则备变”(同上):随着营养学等科学知识的发达,人们的健康意识也不断提高,肥胖可能是一种病症,为了免肥健体,富人自然投入更多的成本。

  还有另一个与“富态”意思相近的词汇是“富胎”。二者也有区别,一般而言,前者指后天的由“富”而有“态”,后者指先天的“胎”而带“富”。据说唐朝妇女以肥为美,杨贵妃就是一胖女人。《红楼梦》有这样一段描述:

  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赸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富胎些。”宝钗听说,登时红了脸。待要发作,又不好怎么样;回思了一回,脸上越不下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杨国忠的!”(第三十回)

  薛宝钗之生气,原因有二:一是宝玉引喻失义。唐玄宗时,杨玉环得宠,其堂兄杨国忠操纵朝廷,安禄山叛乱,即以诛杨国忠为名。玄宗逃奔马嵬驿,迫于军士压力,杀死杨国忠,缢死杨玉环。“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宝玉以宝钗比杨妃,宝钗岂能不恼?宝玉原想拍拍马屁,想不到——用胶东话说——“拍到马蹄子上了”。二是宝钗也忌讳说自己胖,有伤女孩自尊,彼时毕竟不是唐朝。

  《西游记》唐僧取经路上遭遇了一个神通广大的魔王,是牛魔王和罗刹女的儿子,乳名叫做红孩儿,号为圣婴大王。“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炼成三昧真火”,盘踞在号山枯松涧火云洞为王。书中描写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鬓挽青云”,“眉飞新月”,“形比哪吒更富胎”(第四十一回)。孙悟空制服不了他,请了观音菩萨来帮忙,终于将其降服,收在菩萨身旁做了善财童子。观世音把红孩儿留在身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可爱的富胎相。

  人们都喜欢富胎的小娃娃、小动物、小宠物等,如胖乎乎的小老虎、小狗熊、小狗小猫,更不用说憨态可掬的大熊猫了。日本有一乒乓球国手名福原爱,球技虽称不上一流,但人缘堪称一流,因为生就一副富胎相,被大家称为“瓷娃娃”,早在少年时代就为家里挣得上亿日元的电视广告费。福原爱这类形相在胶东被称做为“奶胖儿”,即先天的富胎,像是女版的红孩儿。可是,这些富胎的宠儿一旦脱离了少年期,就慢慢地失去先天“优势”,大众对青壮年的审美取向是男子的健壮,女子的曲线,而这些,要靠体育运动来达致。可以想象中国有多少形容肥胖成年男女的词汇及成语就可以知晓社会的一般审美标准了。

  可是,今日社会又出现了另一种倾向:以瘦为美,特别是有些衣食无忧的女子不惜以绝粒缩食来减肥,导致营养不良,大大损害健康。一些女青年以曲为美,追求所谓“骨感”,一心要效法那些瘦骨嶙峋的模特儿,非要把自己弄成稻草杆儿一般的身材方肯罢休。“骨感”?最具骨感的大概应该是《红楼梦》“风月宝鉴”背面的那个“骷髅儿”吧?“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龚自珍:《病梅馆记》),这只能给社会增添一批“病梅”,而无助于种族的改良。真正美丽的女性应该是像网球名将李娜、国家女排以及各条战线的体育女将,她们活跃在运动场、体育馆,而不是自我嵌制在“病梅馆”充当那变态和病态的“梅”。有趣的是。我的老朋友牟平西关农民企业家李德海用辛辣的语言讽刺那些因缩食减肥而弱不禁风的“稻草杆儿”:“有些女人虚伪,她们总得有几样东西不吃,不是不吃鱼,不吃虾,就是不吃肉,好像这样就代表了一种文明似的。还真有那么些彪乎乎的公公、婆婆,偏要把这样的女人将回家去当儿媳妇,寻思着能省饭敢莫是。结果怎么样?一旦生了孩子,要上营养了,再加鸡蛋、米汤那么一柴,肥得不像个样儿,大婢养的肚子也郎当出来了!”

张景芬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

编辑:赵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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