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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方言解词]:抓小鸡

2018-02-27 08:52:45   来源:烟台山文苑   【字号: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她家去年抓了9只小鸡,有6只是母的。

  《三字经》:“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农家六畜,大家都很熟悉。农耕社会虽说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但有些相关生计也不全在家庭内部进行,而是借助于市场。比如六畜的幼崽,多是从外买进,而非自家去繁殖,这也算早期的简单“专业”分工,以提高工作效率。

  过去胶东农村每年都会有人挑着担子到各村去卖小鸡,担子两头是两个大大的扁平的箩筐,里面装着约有数百只雏鸡。筐所以扁,是为了节省上下空间,也减少担子的重量;所以大,是为了增大左右空间,以容纳更多的雏鸡;所以平,是便于雏鸡在里面的活动,不至因倾斜而造成互相挤压而降低了成活率。直至上个世纪70年代,老烟台市的平房很多,许多居民在院子里养鸡;楼房较少,且无高层,一楼的人家一般都有个小院子,也可用以养鸡。时常可以看到农村人挑担来卖小鸡。

  胶东百姓称买小鸡为“抓”小鸡,买者要在众多的雏鸡里面凭经验挑选,一般是要挑选那些活泼的“抓”走。大家自然希望“抓”回的雏鸡能是母鸡,为的是能下蛋。买、卖双方有一不成文的规定:买方只须付母鸡的钱,公的不要钱。由于雏鸡太小,难以分辨雌雄,所以还有进一步的约定俗成:“抓小鸡”当年不收费,待来年雌雄已明时再付母鸡的钱。比如某人“抓”了10只小鸡,待其长成后发现有6只是母的,余下4只是公的,那么来年只须付6只母鸡的钱。你家到底有几只是母的,挑担的卖鸡人是并不检查的,而是听“抓”者自己报数。有人也许会问:假若买者撒谎怎么办?比如明明是6只母的,却虚报为3只,这如何约制呢?

  这是当今社会人们自然会想到的问题,却不适合于昔时民风淳厚的胶东。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由于历史的“自然”选择,儒家文化的发展有三个维向:一、原初意义的学派儒学,二、政治意义的官方儒教,三、民间意义的世俗儒风。许许多多胶东人经常说,他们不信鬼,不信神,但信天理良心,这是典型的世俗儒风。程(颢、颐)朱(熹)理学是儒家文化的一个发展,在民间则化作为人的世俗伦理、行为规范等外在制约,有时候也借助于“天”的神秘力量以及道教的某些观念为之辅助;陆(九渊)王(阳明)心学是儒家文化的另一类发展,在民间则化作为人内心以良心、良知为中心的准宗教制约,有时候也借助于佛教的因果报应等理念加以充实。胶东百姓这样认为:闺女还没有出嫁,儿子还没娶媳妇,要为后人积阴德,不能昧良心,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里血脉及儿孙观念是儒家的东西,而因果福报之类则是具“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淮南子·人间训》)及佛教色彩了。庸俗唯物主义的流行削弱了胶东的传统道德,市场经济的主导,又使这一传统美德迅速流失。但即使如此,从全国范围看,胶东流失的速度还是相对缓慢的。

  有个成语叫做“画地为牢”,是说上古民风淳厚,在地上画个圈,令犯罪者立于圈中,以为惩罚,罪犯绝不敢越“狱”逃窜。今日高科技发达,道高一丈,魔高十丈,各种越狱奇迹不绝于耳目。我想起一段往事,数年前的一个夏日清晨,我路过一派出所,看见昔日在工厂的一工友一只手被铐在一棵树上,其行动自由局限在大约以一米为直径的“圈”内。我惊问何故,他说因聚赌被警察抓了,从昨夜“牢”拘至今。彼时路人已是熙熙攘攘,而我那位老工友却“斯人独憔悴”,至今印象良深。生产力进化伴随道德退化之二律背反现象在今日社会愈演愈烈,人心不古,诡变百出。老子云:“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影,盗贼多有”(五十七章),庄子云:“掊斗折衡,而民不争”(《胠箧》),发达到底还能带来什么,只有“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老子·十六章》)了。

张景芬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

编辑:赵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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