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方言解词]：稗（bài）官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这话不可靠，他是个大稗官子。

　　现今无论小说、影视剧，还是有关叙事文章等，当说起几个人在一起闲谈，常用“掰(bāi)扯”一词，比如说“来我家掰扯掰扯”，批评某人说话没准儿则说“净瞎掰”等等。这已是约定俗成，没有人去深究此用语是否准确，加之普通话“权威”北京人对此用语使用率极高，因而更无人去怀疑其用当否了。

　　细究起来，“掰扯”是手的动作，闲谈出之于口，岂能以“手”代“口”呢？原来，bai是一个古字，尽管浮浅的现代生活已将其改写了，然而作为齐鲁故地的胶东坚守着历史的那份沉重，至今仍准确地使用着那个字——稗(bài)。

　　稗，原意是一种杂草，结实形似稻米和小米，但颗粒很小，不可以之替代谷物。中国有成语曰“良莠不齐”，是谓谷物与杂草混生共长，难以分辨，并以此引喻善恶不分。孟子引用孔子的话表达这一意思：

　　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孟子·尽心下》)

　　《圣经》以“良种”(the good seed)即孔子所善的“苗”代表天国之子(the sons of the kingdom)，以“稗草”(the weeds)即孔子所恶的“似而非”之“莠”代表邪恶的产物(the sons of the evil one)。(《马太福音》)13:37)与孔、孟的用义相类似。

　　“稗”的组词也很有趣：由“禾”和“卑”合成，说明“稗”比“禾”低下，所以古人以“稗”来形容细小或者卑微，比如小官被称为“稗官”，小贩被称为“稗贩”等等。“稗官”除了用以指人，也用以指野史小说，野史也属历史，但非正史。从这个用词也可看出“稗”的原初意思：稗与禾共生，然而“似而非”，是草而非禾。同理，稗官与历史并存，然而是野史而非正史。《汉书·艺文志》把那些野史小说之类列于九流十家之末：“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塗说者之所造也。”

　　基于这种正史高于野史的传统观念，胶东人把那些来自街谈巷议的小道消息视为不可靠，称那些不严谨的传话者为“稗官”，或“稗官子”、“大稗官子”、“老稗官子”等等，有时则简称为“大稗”。久而久之，又把“稗”单独抽出来作动词用，比如说某人说话不准确谓之“真能稗”或“胡稗”、“瞎稗”。再后来，经代代相传以及普通话的普及，胶东人自己也不知道所发的bai音为何字了。许多不知情的外地人以为胶东人说的是土语，实则是古语。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