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方言解词]：宙（zhòu）斯（sī）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又是一个“宙斯”！看球的人比打球的人还紧张。

　　Zeus是希腊神话中掌管希腊万神殿之神，是天堂的统治者，是众神以及已逝群英之父。中文一般用“宙斯”来翻译Zeus一词，本文所说的“宙斯”也是外来语，但不是上述意思，而是指一个体育运动术语deuce，如音译出来，我实在找不出比“宙斯”更合适的词汇，只得“姑妄”用之，读者一旦心领神会了，可以“得意忘象”，把其意沉淀于心，而把原词抛开。

　　烟台人很楚，从1861年开埠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烟台有许多外国人往来，从事商业、宗教、政治及军事等活动。正因为此，当地居民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方言中也搀杂了不少外来语。我的岳父生于1915年，1928年从原籍来到烟台“住地方”，多年的耳濡目染，不光乡音被烟台话逐渐同化，言语中也夹带一些外来语。有一次用餐嫌口味淡了些，他吩咐我“拿‘骚斯’(sauce)来”，sauce？他指的是英文中的酱油么？他怎么知道的？不由得我肃然起“敬”。他解释道，旧社会烟台街都这么说，再如how are you(你好)、good-bye(再见)、than you(谢谢你)等日常用语也都常用。他的话使我猛醒在烟台流行的另外一些外来语。

　　直至1977年恢复高考之前，我一直是烟台市乒乓球代表队的成员，考上大学后又是校队队长，乒乓球运动伴我度过了少年、青年约二十年的时光。当时的比赛规则同今日不同，每局是21分(今日是11分)。双方打到20平，叫做“宙斯”；21：20，即一方领先一分，叫做“玩包”；22：20，就终局了。假如又打到21：21，还是“宙斯”，再复始如前。当年无论我们这些市队的运动员，还是广大的乒乓球爱好者，都用这套术语作口头交流，但对于“宙斯”和“玩包”这些个口头常说的术语是哪几个字，如何写，却不知道。懂得英语之后，我悟出“宙斯”原来是网球或乒乓球运动终局前的平分，即deuce[dju:s]，而“玩包”即英文中的one point，直译“一点”或“赛点”，即终局前有一方领先一分。

　　十九世纪中叶开埠以前，烟台人没有见识过网球和乒乓球，是西洋人把这两项运动带进来的。从场地来看，乒乓球台像是网球场的缩微，不同的是乒乓球是在台外打，而网球是在场内打，里面的竞赛规则及所用术语大致差不多。这两项运动在烟台兴起之初，先驱者是先行进入城市中间机构(intermediate institutions)如商号、医院、学校、电话局、电报局、洋行、银行、海关等的职员，即烟台早期的白领阶层。他们同西洋人一同打球，术语也随着他们叫，当年不少白领懂得英语，对deuce、one point之类的术语发音也很准确。太平洋战争爆发，大批西方人撤回本国，网球和乒乓球运动还在本地延续，术语也在流行，但后来人只会发音，不知何意。由于高校生活的熏陶，我对乒乓球运动产生了一些理性认识，曾先后在《体育文史》和《乒乓世界》杂志上发表过有关“国球的技术性格”的论文，也破译了“宙斯”和“玩包”的真意。由于网球场地面积大，建筑费用也高，直至上世纪开放改革之初，烟台基本上没有什么网球运动，而乒乓球运动简便易行，投资量少，一直很兴盛，其术语也同网球断了线，而成为乒乓球运动的“专利”了。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