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方言解词]：捡洋落(lào)

　　【前言】胶东是一个特殊的地理单元和人文类型，从太古代末期的四面环水的孤岛到后来的连陆半岛，从秦朝的胶东郡、西汉的胶东国到今日容涵三个现代城市——烟台、威海、青岛的富庶区域，历经元朝的海运、明朝的海防、清朝的开埠和今日的开放改革，岁月在这里积淀了许许多多承载历史的方言。方言的顽强滞留也许是人类学者的“幸运”，因为过往的时代及人物仿佛还活在今日，通过对方言的追溯，已逝的时代复活了，那些个人物也变得灵动起来，有筋骨，有血肉，有魂魄。现推出烟台山文苑的景芬解词系列，以供读者更好地理解胶东方言。

      例句：你自己不努力，光想捡洋落哪行！

　　“捡洋落(lào)”一词至今在胶东用得很普遍，意为捡便宜，不劳而获。守株待兔与“捡洋落”义近；现代时髦流行语有“望天上掉馅饼”，市井百姓则说得更直白：“半夜三更想屁吃”。

　　“捡洋落”是民间常用语，但许多人不知怎么写，为因被“落(lào)”的发音“蒙蔽”了。“落”的发音还别有用场，口语中人们说起某事没有着落或心中没有底叫做“没有落(lào)儿”。

　　洋落，即落入海洋之物品。我在渔捕文化的典型区域——胶东半岛东端的成山头作调查时，当地渔民对我说，这里处地特殊，正是海流急转弯处，难以驭船，时有翻船事故发生。当地男女青年结婚日会来海边，可能发现翻船后漂浮于海上的物品，即捡到“洋落”。这样，喜日人、物双获，喜上加喜，当地婚俗视为吉利。此语令我惊异：这类被视为吉利的“幸福”正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多年来我一直将此做为授课的例证：从农耕社会脱胎出来的中国大众的善行何时方能从基于血缘、地缘关系之上的世俗“仁爱”上升为公民意识，即基于业缘关系之上的普世“博爱”？“仁”字是“二人”之组合，世俗仁爱是近距离之爱，俗民可能具体地爱亲人、爱朋友，像现今方兴未艾的校友、战友、工友之爱等，但不抽象地爱人“类”。“博”字是“十”与“尃”的组合，指四通八达或普遍，博爱是普世之爱，人类之爱，由工业革命而致的社会化生产和交通通讯的高度发达使人们突破了血缘及地缘关系的狭隘眼界，博爱这一古老词汇有可能取得现代性，从而成为普世价值。

　　中华传统有丰富的博爱思想，像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礼记·礼运》中“天下为公”的“大道之行”；《孝经》中以“博爱”为首(还有德义、敬让、礼乐、好恶)的化民之教；唐朝韩愈的“博爱之为仁，行而宜之之为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等等，然而，在以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传统社会里，这些博爱思想好似划破黑暗的流星，很快就消逝在漫漫长夜之中。

　　哈佛大学社会学家D·贝尔教授认为，人的品性和他们的社会关系模式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性质所形塑的。渔捕文化的小群体合作虽比农耕文化的家庭劳作的合作性有所提升，但是依然没有突破小生产的樊篱。“地尽天无尽，一望沧波惊”的成山头，水流湍急，风激浪涌，中共中央前总书记胡耀邦同志曾踏足此地，写下“心潮澎湃”四个大字，颇有魏武帝曹操东临碣石的情怀。耀邦同志的心潮所及，除了感叹大海的苍莽与壮阔，也许还有国计民生之大计，也许，还会有中华民族国民意识的提升吧？

　　作者简介：

　　张景芬，笔名景雰，山东文登人。北京大学哲学博士，山东大学教授，专攻中国哲学史和文化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