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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红军:挖掘生活的“秘境”

2017-03-27 09:11:39   来源:昆嵛文艺   【字号:

  昆嵛2012年创刊

  胶东最具影响力的文艺期刊

  昆嵛【作品评论】:焦红军《挖掘生活的“秘境”》

  焦红军,山东省散文学会理事兼副秘书长,《昆嵛》文艺主编。近几年专注于胶东地域文化的研究和文化散文的写作与探索,目前已出版文学专著多种。代表作品:《冰心与烟台》《北大三老的旷世爱情》《沿着王小波走过的道路》《我喜爱的三个画家》《烟台葡萄酒的三种味道》《全真道士——马钰传》等。

  挖掘生活的“秘境”

   ——读张岩岩的散文《忆姥姥》

  焦红军

  巴尔扎克说过: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其实,好文章是如此,散文写作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认为:一篇成功的感人的文章,都是从生活的富矿中,锲而不舍地通过对生活秘境的挖掘,呈现出不一般的原生态的回忆,从而感动读者,教育世人的。张岩岩的《忆姥姥》就是这样一篇挖掘生活秘境感染读者的好文章。

  应该说,在我们的现实写作中,写姥姥这一类题材的文章有很多,张岩岩却通过展示一个个不为人知的生活秘境,写出了独特的“这一个”。姥姥一生经历丰富,她童年缠过足,有腿疾。姥姥在新婚不久情意绵绵时,送别了风华正茂的心上人去当兵,从此一个人拖儿挈女艰难度日。多年后,却换来一纸没有生命的烈士证书。姥姥作为女人一辈子的幸福和指望,彻底没了。可是就是这个单薄的女人,挺起了倔强的脊梁,独自抚幼赡老,把悲痛和泪水化作生命的全部力量!

  姥姥特别能干,也异常勤劳。姥姥的拿手好活是绣花,靠绣花这门手艺,“小到吃的、穿的、用的,大到儿女的婚姻嫁娶、盖房子,都凭借她的一根绣花针一针一针绣出来。”“姥姥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足九十斤的瘦弱之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一个女人独自挑大梁当家立户过日子,拉扯两个孩子,这在农村来说,是相当不容易,也相当令人敬佩。但姥姥特别要强,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羸弱和妥协,相反,姥姥争分夺秒地干活,起早摸黑,一刻也不闲着。姥姥坚强,在回忆寻夫的往事时,把哀伤和眼泪早已藏到很深的地方去了。她坚韧,勇敢,哪怕遇上闪着绿光的眼睛的狼,她也常常冒险在大雾弥漫的大清早去外村拿花。而且即使在困苦的状况下,依然爱生活,爱干净,爱美,“她不肯饶了那些白头发,还喜欢扯布做新衣服”。她也不忘和邻里乡亲分享食品,给人当红娘,借钱给别人应急,有一副天然的乐于助人的热心肠。这些生活的点点点滴,几乎是一代传统中国妇女典型的生活情景,张岩岩从如云的历史过往中,发掘出金子一样的典型情节,写就了姥姥勤劳的一辈子,奉献的一辈子,给后辈留下了无尽的怀念和敬仰。

  张岩岩写这篇散文,必然是怀着深切的怀念和感恩之情的。只是,人到中年,回忆起一些前尘往事,早已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控制,学会了不纵容自己感情的潮水恣意奔流,纵使再澎湃、再激情、再难抑制的深情,也只是让它变作了这如春风,如流水,如行云的文字,让那些久久留存心头的感情,就这么悄悄地,在无伤、无哀、无痛的叙述中,轻轻地从读者的心头划过,流过,飘过。然而,每一位读者,只要曾经体会过这样一种亲情的,都不会无动于衷,都不会不为所动,哪一个不是已经在心底悄悄勾起了似曾相识的回忆?甜蜜的,幸福的,甚至是颤栗的?……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幸福的回忆都有同样的甜蜜。姥姥滋养了我们的童年,姥姥留下的记忆又滋养了我们的心灵一辈子。

  张岩岩的写作,可贵之处在于,她用心地感受生活,发掘生活,以朴素的方式还原了原生态的生活。“姥姥带着老花镜,捧着花撑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准确地把针尖落在那些花花草草的轮廓线上,两只灵巧的手拉动针线上下飞舞,震得花撑子上的花布砰砰作响,一会儿,一朵朵花儿、一个个叶瓣就立体起来。”这该是那个时代农村里一个多么熟悉的绣花场景!寥寥数笔,有声有色的,一个手儿灵巧的绣花老太太的形象跃然纸上。“夜里绣花,她在玻璃窗上挂上了一床大棉被,窗帘太薄,容易透亮,棉被厚实,透不出去亮光。”这一个细节,着墨不多,却写出了姥姥的能干、要强。“每晚睡觉前,拿着煤油灯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照上一遍,然后才能安心睡觉。”这个场景也是过去农村家庭的常事,反映出姥姥是多么用心、谨慎在过每一天的日子,很可贵的是,这样一个很容易让人感觉琐碎、感觉平淡有碍于姥姥形象的生活小细节,被张岩岩给用心地拿捏出来了。平凡的日子、平凡的场景在张岩岩的笔下熠熠生辉,让读者猛然发现琐碎中的细腻,平淡中的温情,人生万事白云苍狗中,坚强与爱须臾不变!

  应该感谢张岩岩重现了那些早已消逝的历史岁月,她从生活的秘境中挖掘出一段段可能早被世人遗忘的秘史碎片,写出了这样一篇好散文,让我们又一次沐浴于童年的阳春德泽里,让我们度过了这段因为回忆、因为共鸣、因为重新洗刷了一遍蒙尘的灵魂而充满感动的时光。

  透过岁月的浮云,我的脑海竟然回响起了这样一首歌的旋律: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

  张岩岩,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读书、音乐。现在市区某机关工作。发表文章多篇,散文随笔《办公室里的“交响乐”》获《昆嵛》“机关大院纪事”有奖征文二等奖。

  忆我的姥姥

  张岩岩

  上初中前,我是住在姥姥家的。从几岁去的,我没有记忆。姥姥说,最先去陪她的是姐姐,因姐姐爱哭闹,等我能离开妈妈的怀抱了就换了我,大概是两三岁的时候吧。我只记得最早的时候姥姥住在一个四合院的东厢房里。北屋和西厢房是大姥姥家的,南屋和东厢房是姥姥家的,舅舅成家后四间正房给了舅舅一家住,姥姥只身一人住在东厢房里,所以就先后接了我们姐妹去做伴。

  等我有记忆的时候,姥姥已经搬出了厢房住进了新盖的三间红瓦房。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庄稼人盖三间大瓦房不容易。姥姥在操办了儿女的婚姻大事后,凭借一个女人的一双手再盖起三间新瓦房想来更是不容易。姥姥的三间红瓦房是她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整天到晚抱着花撑子绣花的。小到吃的、穿的、用的,大到儿女的婚姻嫁娶、盖房子,都凭借她的一根绣花针一针一线绣出来了。常常是我睡一觉醒来,灯亮着,又睡一觉醒来,灯还亮着。“姥姥,你怎么还不睡觉?”有时候我会迷迷糊糊地问上一句。“快睡吧,好孩子,我绣完这二十根线就睡啦。”姥姥绣花是有“定额”的。今天上午要绣完多少根线,开工之前都会先数出来,一般都是二十根一组。一组线一口气绣完,中间一般不会停下来去做别的事情,而且还要看着时间,检验完成的快慢。绣的快了就奖赏一下自己,伸个懒腰、转转脖颈,慢了就加快速度绣下一组,争取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冬天的时候外面天太冷,不能出去玩,我只能守在炕上看姥姥绣花。姥姥带着老花镜,捧着花撑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准确的把针尖落在那些花花草草的轮廓线上,两只灵巧的手拉动针线上下飞舞,震的撑子上的花布砰砰作响,一会儿一朵朵花儿、一个个叶瓣就立体起来。姥姥绣花是出了名的又快又好,放花的都爱把花放给她这样的好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经常啧啧称赞,“这老太太一点不输年轻人。”

  其实我心里更清楚,姥姥老了,手头慢了,虽质量不差,可是速度远远赶不上年轻的时候,一件成品的总体速度只所以比别人快,全靠时间拼出来。晚睡早起,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剩余的时间全用来绣花了。姥姥很要强,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秘密,夜里绣花,她在玻璃窗上挂上一床大棉被,窗帘太薄,容易透亮,棉被厚实,透不出去亮光。年轻人爱凑到一起,一边绣花一边聊天,姥姥不太喜欢凑大堆,她说说笑耽误时间,影响绣花的速度。更多的时间她自己在家里绣,如果哪天有人来说事情耽误了时间,晚上就要多绣一会,一直把当天的工作量完成才肯休息。

  当然了,姥姥也有感到寂寞的时候,这时候她就给我讲故事,讲的最多的是她当年怎样携儿带女去寻夫。“那一年,你妈妈四岁,你舅舅三个月,你姥爷就去当兵了,一去无踪,再也没回来。”故事总是这样开头。“解放了,跟他一起去当兵的人或是回来了,或是有了音信,可是你姥爷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半点音信也没有。我抱着你舅,领着你妈到处去寻找,听说哪里有驻军,哪里有部队经过,我就到哪里去。有一次下的那个大雨啊,瓢泼似的,我们娘仨差点没回得来……”姥姥讲的时候,语调平静,不急不慢,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眼泪,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又像在自言自语。我那时候太小,还没上学,似懂非懂的,不能理解姥姥的心情,也不会安慰姥姥,只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不轻松,不能问这问那,只能默默地,静静地听。如今我已过不惑之年,有了些人生阅历,回头想起这些,不免一阵阵心疼,心疼一生辛苦的姥姥。

  姥姥是坚韧的,面对生活的变故,她没有被打垮。她以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足九十斤的瘦弱之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不仅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还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给自己改善了居住条件。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爱干净的,无论是住厢房还是新房,都把屋里屋外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的头发总是梳得熨熨帖帖、一丝不乱,衣服总是穿得体体面面。她最痛恶的是头上的白发,早先的时候是哄着我,在她绣花的时候,或站或跪在她的身后替她拔下来,再后来就是买来染发剂又哄着我为她染发。有时候我急着出去玩很是不耐烦,“街上许多老太太都是白发,没什么不好看的!”姥姥总是一扭脸,瞅我一眼,“不好,不好看,还是黑发好看!”即便后来染发过敏,眼睛发红,她也不肯饶了那些白发。她还喜欢扯布做新衣服,特别是年老了手头宽裕的时候,她总是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咱不能穿寒碜了出门让人家笑话。宁愿少吃一口饭,也要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了。”她最不能容忍的是我考试没得第一,每次都把我数落得泪流满面,我不是为没考第一难过,而是生她的气。她还不能容忍养的鸡把院子给糟蹋脏了,她会边收拾边拿着笤帚打它们,妈妈送给她的那些鸡真可怜,如果只是乖乖下蛋就好了。姥姥痴迷于绣花,她是没有耐心养小鸡仔的,每次都是妈妈养到能下蛋了再送给她。姥姥还有个习惯,每晚睡觉前,拿着煤油灯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照上一遍,然后才能安心睡觉。我升初中后到镇上去住校,表弟接替我给姥姥做伴,我不知道这个习惯后来有没有改变。

  你别以为姥姥胆子小,有时候她的胆子也挺大的。姥姥日夜绣花,绣花的进度往往超过放花的周期,她可不舍得耽误一点功夫,会让爸爸从城里带花回来,可是爸爸工作忙,有时候一两周才能回家一趟,还是不能周全此事。姥姥就自己去拿花,我记得她最常去的一个地方是界牌村。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界牌村离我们村有多远,刚刚百度了一下,现在的沥青公路7.4公里,那时候路不好,曲里拐弯的肯定比现在远。姥姥应该是不擅长走路的,她小时候得过腿疾,有些罗圈腿,缝裤子时每次都嘱咐妈妈裤腿要宽些,以掩饰不完美的腿型。她小时候还缠过足,虽说后来因忍受不了放开了,可小脚趾已经变形了。尽管如此,姥姥是闲不住也是劝不住的。每次天不亮就出发,天亮了就在人家门口等候了。放花的是庄稼人,只早晨放一阵,并且花源少,去晚了就没有了。我只陪姥姥去过一次,姥姥不带我,我哭着闹着不肯自己留在家里。这下麻烦大了,我走累了不肯走,再累了就哭,回家来还哭。脚背上出了一个大气鼓,足有花生米大,还很疼,姥姥就抱着我的脚不停地给我揉。有了这次经历,我就乖乖的一个人留在家里了。姥姥会轻轻叫醒我,告诉我她从后窗爬出去,我在里面把窗户插上去,这样动静小,我还不用到院子里去挨冻了。姥姥走了以后,我在家里害怕的要命,拿被子盖上头,一边自己害怕,一边替姥姥害怕。

  姥姥还真经历过两次险情。一次大雾,出村不远她就迷路了。凭着感觉走,结果天亮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正转悠着,隐隐约约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响了。循着声音她突然有了方向感。本来出了村是往西北方向走,结果她转到了离村三四里路远的东北山上,早上八点多才精疲力尽来到了我们家(我们家在村东,姥姥家在村西头),被妈妈好一顿埋怨。还有一次走出村五六里在一个窑厂附近,她突然间迈不动步了,脑袋瞬间炸大,感觉足有一个抬筐大,意识到不好,可能是遇到什么了,她猛着胆子四周望了望,看见西面山上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是狼!还好,离的比较远,附近就是窑厂,还亮着灯,姥姥就走了进去,里面有两个工人正在加班干活。她在里面躲避了一下,天亮了才重新赶路。按理,应该再不敢了吧,可姥姥之后还是我行我素,只是时间稍微有些调整,因活计好,时间久了,放花的也给予一点照顾。我问过姥姥,“不怕遇到断道的吗?”姥姥说,“我一个老太婆,又没带金银财宝,谁断我干啥?”

  村里人愿意找姥姥保媒,她也乐此不疲。抱着花撑子这家绣几天花,那家绣几天花,在边绣边聊中红娘就做成了。也有在漆黑的夜晚,她牵着我的手跑东家跑西家,全然不顾耽误了她绣花。也有做不成的时候,她总是说“缘分不到。”答谢媒人的礼品往往是几斤桃酥。她会这家半斤那家半斤分给街坊四邻,自己只留下半斤。我很不高兴,“姥姥啊,怎么都分给别人了,咱自己一点也不比别人多呀?”她总是说,“这是规矩,不好自己吃,就该分着吃的。”街坊四邻知道姥姥绣花,手头有点闲钱,特别是后来县上给了她烈属待遇,每季度会有人来给她送抚恤费,谁家有应急的事手头没钱会来找她借,每次她都痛快答应,还钱的时候有的会带一把鸡蛋来答谢,这个礼,她是坚决不收的,她总是说,“人家有了难事才来找咱,咱能帮就帮点,不能要人家的东西。庄稼人都不容易。”一点礼物有时候反反复复好几趟才能推谢掉。

  姥姥后来绣花的积蓄,在舅舅家盖新房和我们家盖新房的时候都帮衬了出去。姥姥从来不要子女的赡养费,她曾豪言过了八十岁也不放弃绣花,那势头是要活到老干到老,可惜她没活到八十岁。姥姥不知道,在她去世十多年后,国家有了新政策,像妈妈和舅舅这样未成年时没有享受国家抚养费的烈士子女,每月给予一百三十元生活补助。如果好政策能来的早一点,姥姥的日子一定能过的轻松一些。

  姥姥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前几天突然做梦梦见了姥姥,写下跟姥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作纪念。

编辑: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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