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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慧铭:麦收

2016-09-18 09:37:35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我老家位于胶东腹地,多丘陵,小麦是主要农作物。

  小麦最早起源于中东的新月沃地区,在5000多年前传入中国后,逐渐成为我们的传统粮食作物。从《诗经》反映麦作的诗歌中,可知公元六世纪以前,山东已有小麦栽培。而齐鲁大地包括胶东地区成为小麦主产区,根据《左传》中的记录是在春秋时期。

  老家的麦收在夏至前。麦熟一晌,虎口夺粮,一进入六月门,人们就每天跑到田里查看并相互通报着小麦的成熟状况,揣度当年的收成和收割的日子。同时也开始关注起本地的天气预报来,老人常说“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粮仓才牢靠”,麦熟正值胶东的雨季,生怕遇上连阴天,这一季的口粮就要毁在地里。天气的阴晴挂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等来自各地的联合收割机齐聚到乡道的两旁,在外打工的青壮汉子们也都开始陆续地回乡,好像精兵重器战前集结待命,只等一声令下,便投入到一场大战之中去。

  即将成熟的麦子都长得一般高,一般整齐,整个田野都换上了小麦的肤色,麦秆倚着麦秆,麦穗碰着麦穗,发出愉快的声音。有风吹过,便扬起一波一波的浪。我已离开故乡许多年,但我依然记得那声音,那金灿灿波浪。这时站在田野上的人们心情澎湃,目光坚定,所及之处,都是他们的领地,领地上一切的丰收,都是他们喜悦的理由。

  我还是怀念以前乡间全凭人力的农耕,觉得那样的农民才是最真正的农民,那样的丰收才是最纯粹的丰收。以前在开镰的前一天,父亲总会到村头那口全村最深,也是水最甜的井里挑回一担水,用来磨镰刀,说这样磨出的镰刀会很锋利。村人也都年年如此,仿佛那是动镰收割前的一种仪式,甚至成为了一种信仰。父亲将磨刀石在井水里浸泡,让磨刀石吃足水份,又在磨刀石上撒上一撮细盐。然后嘴里含一口井水,把镰刀有节奏地前后来回在磨刀石上蹭磨,并不时地把口里的水喷到发烫的镰刃上。

  等把镰刀磨成了初五六的月亮,父亲便眯着眼,把镰刀放到耳边,用手轻弹一下刀片,陶醉于它发出的那声“嗡”的颤音。又一边用拇指横着试试锋刃,一边念叨“三分在行家,七分在家什”、“手快不如镰刀快,老汉能把青年赛”。

  麦收九分熟,镰刀擦地挥过去,麦子带着香气,纷纷朝你的怀中扑来。这时漫山遍野全是忙碌的乡里乡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弯着腰,与土地短兵相接,尽力把这丰收一网打尽。收割的人们把怀中的麦子一揽,就是一个个均匀的麦捆。一方方金色的麦子被锋利的镰刀卷走,田野显出土地的本色,显出纵横的畦垄,也显出几片花生和玉米嫩绿的苗。身后的孩子躲着麦子的根茬,来来回回地跨过田垄,拾捡起漏掉的麦穗。

  这个季节老天给了我们北半球的阳光最多,也浓烈,像一根根任性的麦芒,刺破人们的汗腺,又晒成白花花的盐碱。这是脱粒和晾晒的好日子。

  脱粒在我老家以前不叫“脱粒”,叫“打场”。成捆的麦子从地里运到早已碾压好的打麦场上,平铺开来,趁着中午天高日烈,挥舞着梿枷不断拍打,便会成功脱粒。梿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木条构成,是一种很古老的脱粒农具,据称唐代还曾被改造成一种兵器。想想英勇的战士手持这样一件兵器,冲锋陷阵时冲破敌军的重兵一定是得心应手。

  打场是个力气活,一场下来,再精壮的汉子也会累得腰酸背痛。麦子入场昼夜忙,快打、快扬、快入仓。歇下来的汉子一边手拿草帽不停扇凉,一边看着树梢,寻思着要是来一场风就好了。来场风就能扬场了。

  扬场也是个力气活,更需要一定的技术。技术不好的,麦粒就会和麦糠、泥砂混为一团。在大集体时,生产队扬场的活一般是由比较有力气和经验的男人来操作。扬场的男人前腿弓、后腿绷,膀子一抖,木掀上的麦粒嗖地一声迎风扬起。扬起的麦粒到空中均匀的呈扇形散开,翻几个跟头后,便像雨点似的成一条线落下,而麦糠则随风纷纷扬扬地飘走。这正是应了民谚的“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

  男人扬场,女人也闲不下。她们在落下的麦粒上用又长又软的扫帚,捋去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麦秆和泥砂。这一扫帚要一挥而就,且轻重适合,重了会带走麦子,轻了扫不净脏物。男人扬一锨,女人扫一下。男人是左右开弓,木锨上下翻飞;女人是左右挥扫,紧随而至。两人移步换招,舒缓有致,配合默契,像是表演一场双人舞。

  忙完这些,麦收接近尾声,人们一下子轻松起来,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男人们互相递着烟,谈着收成。女人们顺势将扫帚垫在屁股底下,坐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满脸厚厚的尘土掩盖不住满足和欣慰。

  这种纯人工脱粒的方式20多年前就已经淘汰,取代它的是脱粒机,这也让这个程序紧张激烈起来。麦穗先要用铡刀一捆捆铡下,才能上脱粒机。铡刀有一个带着槽的木头底座,宽宽的刀片固定在底座的一端,我总把它看作是一个刑具。那些麦子就那样被按倒在刀下,刀起刀落,麦穗就顺势滚了一地。现在想想,我都不自主地要缩紧后颈,却又觉得那一声“咔嚓”很是快意。

  有着一副庞大笨重身躯的脱粒机驻扎在打麦场上,一开动,浑身就猛烈地哆嗦。人们刚把麦子喂进去,那边就吐出打碎的麦秸和完整的麦粒,打在一张张满是尘土的脸上、手上。

  记得那时脱粒大多在夜里进行,打麦场灯光如昼,脱粒机整夜轰鸣。三家两户的互相帮衬,都戴着宽边帽子,系着围巾,围着机器忙碌,递麦捆的、叉麦秸的、接麦粒的,都扯着嗓子叫喊。个个身上、脸上全是麦芒和麦糠,饱满的麦粒在身旁一堆堆隆起。

  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连续几个昼夜,人和机器都摇摇晃晃地停下来,似乎一下子整个乡村的骨骼都松散了许多。胖胖高高的麦秸垛堆得到处都是,村子和疲惫的人显得越发的矮小。

  松散下来的乡村散发着新麦清香的气味,家家户户开始晾晒小麦,房顶、场院、街道,到处都是。为了防止鸡鸭和雀儿偷吃,各家都会留下一个人来看场,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了放了麦假的孩子们。小孩子贪玩,没有一个能够老老实实坚守职责,大人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结伴疯玩去了。晾晒的麦子早上要薄薄地摊开,晚上要收拢成堆,直到几个晴天一过,放一粒麦粒在嘴里,咬一下嘎嘣直响,才能颗粒归仓。在日头最焦的正午,为了加快干燥,要每隔一段时间,用双脚将摊开的麦子耕成密密的细垄,一会儿横排,一会儿竖排,像在信笺上写下行行诗文。其实,老家的乡亲本就都是一个个出色的诗人,他们把希望耕种在自己的梦想里,让饱满的愿望在心底发育生长,收获起一个个安稳祥和的日子——耕种与收获,这就是乡亲们写下的最干净和美丽的诗歌。

  又到金黄热辣的麦收季节,在老家希望的田野上,我的父老想必又一次在浓烈的阳光下,揣度着收成和收获。我想和他们一起再割一回麦子,我却只能飞舞在键盘上,字字句句敲打出送给他们的晴天、柔风与阴凉,以此向他们表示我最崇高的敬意。☆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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