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光：家门前的竹子

　　前几天回老家探望母亲，门锁着，只好等母亲回来。这时，门旁的一大丛酒瓶口粗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嘻唰唰的响声，勾起我一些难忘的回忆。

　　参加工作第二年的“五一”节，回老家和母亲上山种花生。走到一户正在大兴土木的有钱人家的家门口时，母亲看到几棵又细又短的小竹子，散落在一堆建筑垃圾里，叶子已不那么新绿了，嫩竿却仍是亮亮绿绿的。她放下手里的篮子，向前用手慢慢地把压在嫩竹身上的石块搬走，再轻轻地，把几棵轻绿深绿的竹子像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这时，很胖的户主正好出来看到母亲手里的竹子。母亲说：“多好的竹子啊，怎么丢了呢？”那人说：“院子要盖平台，没地方栽呀！”母亲说：“它还能摆弄活，丢了怪可惜的，给我吧。”那人傲慢地说：“几个钱的东西呢！”母亲带着奄奄一息的绿竹回了家，在街门口西边用镢头刨了几个坑把竹子栽在里面，再用手把松软的土壤培上，让我赶快浇水。就这样，几棵小竹子在我们家门口安上了家。没几天，竹叶子像通了血液一样，变成了青绿色，把母亲高兴得逢人便夸竹子命大，有活力，抗得起折腾。

　　一场沙沙沙的春雨下过之后，一些竹芽破土而出了，尖尖的，油绿油绿的，母亲看得双眼都眯成了缝，脸上的皱纹乐得全都舒展了，像是见到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儿。她逢人便夸竹子有灵气儿，能体谅人的心情。她对这些竹子有了深深的感情，浇水很勤，按时施肥，细心管理，竹子也很争气，撒欢地长，不要命地长，没羞没臊地长，叶子墨绿墨绿的，那身板，直溜溜的，成了一群威武站岗的士兵。

　　几年后，又是一个“五一”节，我第一次带着女朋友回老家。大老远，竹子上栖息的喜鹊，见我们走进了胡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母亲知道有人来了，就来到大门口。当看到了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的未来儿媳妇时，老人家高兴得满脸都是笑。女朋友看着翠竹旁的母亲，在竹影的映衬下，那么慈祥和善，心里暖暖的乐开了花。春风吹拂，竹群欢唱，二人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走进了家门。

　　几年后，我的儿子会跑了，把门口的一棵幼小的竹子给掰折了。母亲很心痛，一边抱起不懂事的孙子，一边看着可怜巴巴的断竹。这边是娇惯的孙子，那边是娇惯的竹子，这时，没法让她做出谁重谁轻的选择，只好默默地抱着孙子回了家。看着母亲不太舒展的面容，我朝儿子呵斥了几声，母亲忙说，孩子懂什么，不要怪他了！孙子受了委屈，就和竹子受了伤害一样，同样叫她难受啊。

　　几年后，乡亲们的日子不再那么艰难了，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种花种树美化环境，竹子便成了人们喜欢的绿化植物。城里的绿化公司，看中了母亲门口的那片拇指粗的竹林，要出高价买走，母亲一口回绝。他们又请村领导前来说情，母亲连村官的面子也没给，仍是回绝。而邻居们谁喜欢竹子，母亲便抡起大镢，刨出几棵送给他们。他们都把竹子栽在街门口，形成了一条竹林街。后来家家户户栽竹子，我们村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一个“竹村”。但是有一家的门前没栽竹子，因为那家的媳妇对公婆不孝顺，母亲曾经去批评过她，她不好意思到母亲家讨要竹子。她自己家门前没有竹子，感觉挺没面子的。儿子快要说媳妇了，如果让人家知道这是一家不孝顺的家庭，谁还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们呢！那媳妇整天在母亲门口转悠。母亲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忍痛送给她几棵自己最喜欢的竹子。那家媳妇美得合不拢嘴。

　　竹子在中国，是美德的载体，是君子的象征。竹子虚心劲节，生命顽强，朴实无华，蓬勃向上。

　　母亲说：“竹子能保平安，还能保富贵，我巴望邻居们的日子都过得好，所以我老是喜欢白送竹子给他们。”听着母亲向我解释她的动机，我一时觉得她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却也是一个挺伟大的老太太，她的伟大表现在送给别人欢乐的时候自己会同时获得更大的欢乐。

　　嘻唰唰、嘻唰唰……风中的阵阵竹响把我从记忆中唤回了现实，听着竹声，觉得那是竹子们喜悦的心声啊，还觉得刚才的记忆已被这阵阵的竹声染得浓绿浓绿。这时，我看见了母亲正从胡同口向我快步走来，老人家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高兴得满脸是亮汪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