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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韵:栖息者

2016-08-15 10:43:24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回家的路上,大雨兜头而来,毫无防备的心在雨中激灵了一下子。雨又笼罩了我所生活的世界。雨,断断续续,时疏时密,因落地高低的不同,这雨便有性情、有气味一般,在我咫尺之远,竟有一些息息相顾。于是想起了我所居住过的那些漏雨的小房,那些滴雨的日子。

  结婚以后搬了14次家,从结婚上班的第一个地方,到休产假时借居的娘家,以后搬出来,开始了漫长的流浪。第一个家在我当时工作的单位附近。我的单位是开发区一家新建单位,周围都是一些民居。我在距离单位最近的一个村子里,与人合租了两间平房。与他一起,欢天喜地地买床,买洗衣机,买桌椅。那时候,新婚的我,以为租房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却不曾想到,那只是我此后漫长租房生涯的开始。此后,下岗,失业,创业,所谓的家,便与我流浪的脚印一路相伴。因为没有固定收入,经济拮据,每次都是与人合租两间正屋,有时则住在南边或西边的厢房,只是为了有个暂时栖息的场所。印象最深的是第四次搬家,因为没有了生活来源,我们听从亲朋的意见准备下海。那一年,借了生命中第一笔巨债,我们在市郊租了一个荒芜的院子,一个废弃的村委会。荒凉破败的院落,搬进去第一件事是除草,草已没过膝盖,散发着潮湿霉烂可怕的气息,可是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创业的理想支撑着年轻的身体和灵魂。我们就在这样一个《聊斋》里常常出现的荒草萋萋的院落安了家,既是厂房,也是住室。院子里从东到西有十几间高矮不等断垣残瓦的平房,我们选了最东边看上去最整齐的三间住了进去。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开始了忙碌。为了节约每一分钱,自己动手,踩着梯子,粉刷墙面,给张着口的窗子安装玻璃。

  夏天蚊虫叮咬,苍蝇飞鸣,冬天寒风从墙缝门缝中,裹挟着雪花造访我们的家。那是真正的寒舍,寒冷的寒,寒酸的寒。多年失修的房顶漏雨,每逢下雨我们家的塑料制品必定派上用场,雨滴落下来,床上,家具上,地上全是雨,满屋子响起了叮叮当当。我和他把所有的塑料布,各种盆子,洗衣盆,洗脸盆,锅碗瓢盆甚至勺子,全都拿了出来,挨个地方放上接水。女儿在雨声中酣然入睡。结婚时买的床太大,床垫子太厚,那时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我们,没有想到在此后漫漫14年的租房生涯中,那费心买来的最满意的床和床垫成了每次搬家最沉重的负担。在每个漏雨的夜晚,因为两个人无法挪动大床,又担心年幼的女儿被雨淋湿,我们几乎一直在不停地盖雨布,接盆子,不停挪动熟睡的女儿温暖柔软的身体,尽量不让她被雨淋到。甚至有一次,实在无处可挪了,我在女儿身上撑了一把伞,小小的还没有上幼儿园的女儿,就蜷缩在雨伞下面,伴着滴滴答答的催眠曲香甜入睡。有时会看到她在睡梦中像梦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小嘴微微上翘,眼睛轻轻张开,发出甜甜的笑容。2001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们创业的第二年,他去外地同学家借钱,当天没有赶回来,那晚又下雨了。我一个人手忙脚乱。整整一个晚上,我不敢入睡,望着漏雨的屋顶,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感觉房屋随时会坍塌,人也要崩溃了。看着怀中酣睡的女儿,她是支撑我生存下来的全部力量,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攫住我的心,又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既然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就要为她负责。坚持下来,坚持!那一夜,我没有合眼,没有倦意,一个人抱着女儿,坐到天亮,直到雨歇风止。

  夏季,又偏偏多雨。就这样,一个夏天,雨弥漫于整个卧室,整个房间,整个潮湿的心里。床头被雨浸泡得斑斑驳驳,床头上的漆一片片掉了下来,像一幅幅地图。屋里到处是发霉的气味,衣服要全部拿出来晾晒,人进去会忍不住打喷嚏。在郊外,幼小的女儿被蚊虫叮咬,体无完肤,却从来没有抱怨,只是默默承受。那时候,从小衣食无忧的我,真正体验到了三餐不继的滋味。刚刚结婚生育就遭遇下岗,一穷二白的一对夫妻,靠四处筹借,办起了预制件加工厂。当时渴望的是有一份稳定的收入,维持起码的生存。

  投入资金,启动生产,终于,第一批由我们自己研制加工的预制件产品顺利地出售了,以为会马上就有资金进账,再进入下一轮生产。可是,我们遭遇了拖延付款!工人多是外地打工的,与我们一起吃住在工地,再没钱,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吃上饭,安心住下来。原料的供应方,也要想办法给人家结清款项,不然随时会面临停产。谁都不能得罪,不能凑合,唯一可以忍受委屈的只有我们自己。我的母亲还没有看到外孙女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母亲走前,从来不会想到她从小钟爱的最孱弱的女儿,会在她离开之后,过上这样的生活。一家三口,在那间漏雨的屋子,那个空旷的大院,像被人遗忘了一样,相依为命。因为是非农业户口,没有土地,没有责任田,没有粮食、蔬菜,也没有钱购买,哪怕馒头和咸菜。失去了工作,就意味着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来源。

  亲戚送来了一袋大米,那袋大米成了我们救命的口粮。一家三口,上顿下顿吃米饭,喝米粥,连咸菜也没有。不足四岁的女儿终于忍不住了,抬起瘦弱身体支撑的硕大脑袋,仰头怯生生地问我:“妈妈,咱们家可不可以不要天天喝米粥啊?”我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看着黯然神伤失态的母亲,女儿像做错了事一样,立刻扑到妈妈怀里,伸出小手为我拭泪,用稚嫩的嗓音为我唱童谣,想哄妈妈高兴起来。

  我终于下了决心,大人尚可坚持,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们受罪了。我鼓足勇气,第N次出去借钱,给女儿交足了一个学期的生活费,送孩子上了幼儿园寄宿班。一个三岁的小小幼童,生活尚不能完全自理,说话还不能完整表达,就这样离开了家单独过了。

  那个初秋的早上,第一次送孩子上寄宿班,小小的她紧拽着我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妈妈,生怕妈妈不要她了,我想紧紧抱住那个秋风中无助的颤抖的身体,可是理智最终战胜了感情,以爱的名义把她带在身边,却不能给她最起码的衣食住行的保障,这样所谓的爱,是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私?一个人的生命旅途中,很多事情会不经意间忘却。可是秋风中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双绝望恐惧的眼睛,小小战栗的身体,却一直在我的眼前闪烁,在我的耳边回荡。

  安居方能乐业。没有家,就没有安全感。阴雨潮湿的日子住久了,我对阳光有种执着的渴望和热爱,那时最大的愿望是期待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能够让我娇弱可爱的女儿天天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过一种安定的日子。一直在幻想一种生活: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有一间不必太大却安静的房间让我写字,让我或喜悦或忧伤的情绪在夜里静静宣泄,在一张张纸上涂上斑驳的墨色。房子一定要有采光极好宽敞明亮的阳台,站在那里,抬头可以看见天际,低头可以看到人流,有阳光的温暖,有月色的温柔。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对音箱,能够让我离我的梦想近些,再近些。能够给我的女儿一个温馨的家,一束温暖的光芒。我知道,只要有温暖的阳光将我包围,纵然寒冷的冬天,孤独一人,我的心也会春意盎然。

  直到2010年,生活稍稍安顿下来,我们立刻贷款买了房。我终于有了一个栖息的住所,买上了电脑,在为生活奔波搁笔12年之后,开始了重新写作。灵魂终于跟着疲惫的肉体,安定下来。

  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是消失在写作之外的。相对于生活来说,写作只是一个小溪。生活空间只是我们身体的延伸,无论是延伸在大地上面,还是大地里面——

  有些词汇,在书本上学来之后,还需要在生命里再学一次。在种种磨难的背后,让我真正懂得和学会了隐忍、面对和坚强。匍匐在地的时候,渴望的是一种低飞。☆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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