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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老家二题

2016-07-13 09:35:30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老家有坟》

  读完丛桦的《乡村墓地》,想到老家也有坟。

  老家的坟都在山上,坐北朝阳。山在村后,名为富山,不高,形如大坟,山脚有河,山顶有庙,风水极佳。站坟前能望尽山下的村,在村中能看到山上的坟。

  山上的坟每年都在增加,一个紧挨着一个,就像村里一栋挨着一栋的房,山上的坟比山下的房多。其实,我从第一次看到山上的那片坟时,就冒出“那是我们的另一个村”的想法。只是,那里没有清晨的鸡鸣狗吠,没有黄昏的炊烟暮归,没有夜晚的灯火灿烂罢了。

  坟里最早的死者约生在大清中期,最晚的几天前刚新入土,里面都是村中世代为农的父老乡亲。其中有一些曾经我还相熟,包括我的祖父母和几个早逝的父辈。为此我常常替他们担心,被那个匣子囚禁着,又压上厚厚一堆土,会不会不太舒服?倒不如,把那一小撮灰散在风中,回归他们喜欢的广阔田野里。

  村中住的是同宗同姓,又分出很多族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一块坟地,生前无论是反目的父子,还是不和的兄弟,最后总会在那里聚集,依偎一起。生前一笑解不了的恩仇,死后也都会成烟尘。

  老家的坟前自古没有立碑的习俗,想想生前承受着艰辛的庄稼人,无功无禄,死后谁还能承受起这些沉重。鼓鼓的坟包,本就是为后人留知的一个标记。

  坟前立碑最早是在上世纪中期,那是把几块刻有名字的青石板立在了村里几位“出征未捷身先死”的革命烈士墓前。现在每个坟前都有一块碑,花岗石的,方正高大,像要镇住什么似的,看着,常让我感觉上气接不了下气。

  碑上的字一律是现代电动工具刻上去的“显考某公讳某某既配某氏之墓”,多是魏碑字体,描金,很讲究很流行。碑的右下角还有一大串正在泣血的孝子贤孙的名字,当然,那时他们还活在村子里,如今许多人已埋在周围。

  没有碑文墓志铭,他们单薄的一生无法攒够那些招摇的文字,本来名讳前的“显”而非“先”字就已经让他们为现代子孙们的这种功名唯上感到了无奈和尴尬。就如我的一个英年早逝的四大爷,天生双腿有疾,一辈子连村子都没走出过,死后却因头顶上这个“显”而被“德行昭著,声名远播”了。记得我的一个大字不识三个、卷走全家钱财出去赌博一去无返的祖宗名讳前还被冠以了“中华处士”这个名头,真不知因此他在里面会不会安息。

  坟是静静的,但不寂寞,有放羊的老汉惬意地依在背风的坟圈上看着在坟间上串下跳的羊,躺累了就站起来,溜达到去年冬还一起蹲过南墙角老伙计们的坟前,开个玩笑聊个家常。

  死亡在这里也不是让人恐慌的事,甚至很稀松平常,坟地也不是阴冷的模样,一样有阳光灿烂,一样有风雪雨露,七八岁的孩子都敢结伙在坟头上捉蚂蚱,摘野花。这里埋的都是爷爷奶奶大爷婶子,最多算是从下面的那个村到上面的这个村来串串门,不外乎就是到了饭点让村里的大人一顿好找。她们都记得亲人的坟,路过还会很自豪的跟同伴说一声:看,我老爷爷在这里。要是见到一丛专爱长在坟头的野蒜,便会去争抢着,就那么生吃掉。

  每个坟前都有几颗柏树,一年四季,长得郁郁葱葱,那是几年以前,为了绿化这座山,各家各户出工把整片山都栽上了这种树。种在其他地儿的,短则半个月,长则一年,全部干旱成了烧火柴,唯独每座坟周围的不知为何茁壮成长到现在,是因先人在庇护还是因后人有意为之?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很多年前我就常发出一声感慨:当父母不在,老家在哪里?现在我的答案是:老家有坟。

   《老家有谱》

  国有史,方有志,家有谱。

  家谱,作为记载家族血缘关系和子孙世系传承之书,我想,每个以姓氏为纽带的宗族都有,最少都曾有过。当然,我们也有。这里的我们,是指那一群生活在那个普通村庄里的、我的族亲们。

  那个普通的村子位于胶东腹地一座叫做富山的小山下,村以山为名,也叫富山。富山村里世居者皆为同宗一脉,至今村里还散落着三两部撰修于民国初的族谱,一函八册,近一尺厚。那是先祖遗赠给我们所有后裔的信物,也曾是宗族信仰传承的“圣经”。它以文言文书写,仿宋椠精刻印,囊括世承的二十四个支系,详细记载了富山孙氏的缘起、祖先的迁徙、宗规祖训、地产墓葬,以及那些曾经活着过的一些人的名字、生卒、婚配和子嗣等等。不多的几个有功名的,还附有事迹简介。

  残存于世的这几部族谱是岁月轮换中的幸运儿,与它们一同出世的那些,一部分没有逃脱了那个时代的劫难,一部分毁在目不识丁的村妇们手里的剪刀下,成了绣制鞋垫的样垫,和煤油灯的灯芯——据称用那种氧化变黄的宣纸做灯芯很耐用。也不知那些先祖的名字是不是被烧得滋滋响。

  过去每到年节,各家族的长辈都会从红布包袱中捧出仔细保管的族谱,再由老族长恭恭敬敬地放在祠堂正中的供桌上。然后在他的主持下,几个族里识文断字的老者,便认认真真地把一年中全村新添的子嗣的姓名、生辰一一续上。那一天全族的子孙都要聚到祠堂,拜祭完先祖之后,人人面色凝重,垂手而立,聆听老族长和族里的老者们煞有其事地讲解那些与祖先和族谱有关的训示和教诲。那是一场最原始、最纯粹的宗教仪式。那一刻,祖先就是信仰中的神,族长就是教父,而所有人都是神的子民。

  那些早已不在现实中的人,在族谱上都面色高古,长幼有序的在自己应该的位置上,像又相聚在一个无为而治的国度。曾有老者说,在夜半时分,会听到族谱里传出有轻微的咳嗽和窃窃私语声。这种貌似神幻的说法,每个人都不敢去怀疑,他们有理由相信,这种记载了几千年历史风云、隐藏了血脉玄机、容纳了生生死死的族谱,是该具有不同凡响之处的,是该有呼吸的。事实上如今村里人对老族谱难得一见,或者在这个浮躁的年代,也根本就没有闲心来见。但每当有人偶尔说到老族谱,都是一脸敬畏庄重的表情。

  一部老族谱,其实是比一个现实中存在的村庄宗族更详备、更复杂的村庄宗族,现实中的村庄宗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它的一个幻象的影子,还没来得及加上的那一页。

  老家有谱,那是一个用时间构筑的纸上故乡,一个姓氏、一家人、一个大院、一个宗族、一方水土,还有哪里比那儿更是我们最好归宿?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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