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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聿:我的姥爷

2016-05-23 10:59:24   来源:烟台散文   【字号:

  姥爷是1995年秋天去世的,想想时间真是快,一转眼就是20年。那年我刚刚大三,远在省城念书,没能回来送老人家一程,也是我这么多年来的一件憾事。这二十载,我大学毕业,工作到外地,结婚生子,不觉已人到中年……这些年,虽然也常常想起姥爷,也时常想拿起笔记录下一些他的点点滴滴,可总是未能如愿。今天坐在电脑前,当敲下“我的姥爷”四个字时,早已泪如雨下,姥爷那和蔼的面庞,简单朴实的话语,在我眼前,在我耳畔,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恍如昨天。

  姥爷一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细细想来,倒也不算平常。他不善言谈,很少谈及自己的事,和我们孙辈更是话少。很多事我也是从其他长辈那里断断续续听来,现在一一想来倒也清晰。

  据说,当年太姥爷家虽不富裕,但也小康,家中有点小产业。美中不足就是人到中年膝下有四女而无子,于是求助算命先生,先生掐指一算,告诉太姥爷将来家族中不仅会有子嗣,而且会是位“大将军”,如果暂时没有,可以过继或收养一个男孩,便能把家中那位姗姗来迟的男丁引来。太姥爷闻听此言,顿时信心大增,在乡中收养了一个小男孩,事情说来也巧,不足一年,太姥爷就如愿抱上了儿子,这也便是我姥爷。

  中年得子,家中上面又有4个姐姐,从小娇生惯养自不待说。待到成年,正赶上国民党撤离大陆,姥爷被抓了壮丁,从家乡到青岛港准备坐船去台湾的时候,一百个不愿意的姥爷当了逃兵,一路乞讨又回到了家乡。自此,姥爷再也没穿过军装,也没离开过故土,抓壮丁这可能是他一生中离算命先生说的“大将军”最近的一次!

  “大将军”没有当成,最终姥爷和他收养来的哥哥都学了打铁的手艺,成了“铁匠”。这后来在姥爷家中成了一个大笑话,都说太姥爷当年一定是没有听懂南方来的算命先生的话,误将“铁匠”听成了“大将”。当然,不论是大将还是铁匠,姥爷的手艺让他有了吃饭的资本,解放后,他们的铁匠炉铺子还最早公私合营,姥爷也成了当年镇上为数不多的工人,成了吃国库粮的公家人。

  姥爷的婚姻,可谓极尽坎坷,一生娶妻三房,但没有一个能伴他终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命硬”。我姥姥是姥爷的第一位妻子,上世纪50年代中因肺结核病去世,那年大姨12岁,我母亲六岁。那时,姥爷刚刚三十出头,家里又有两个孩子,姥爷就又娶了第二位妻子,也就是我舅舅的母亲。这位姥姥是位老姑娘,年纪不小一直未出阁,也是看中我姥爷的人品和身份,没有嫌弃他有两个“拖油瓶”就嫁了过来。过门后,二姥姥很是忌讳我姥姥的“痨病”,把家中所有物件换了个遍,可是她还是没有躲过“痨病”之灾,在生下我舅舅不到一年就撒手而去。接连两位妻子过世,给我姥爷打击不小,再加上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让姥爷决定要么不娶妻,再娶一定不能再要孩子。姥爷的第三位妻子正符合他的要求,这位姥姥当年是因为不能生育和前夫离婚,只是年长姥爷9岁,经人撮合,姥爷第三次组成了家庭。婚后不久,姥爷就调到县城工作,三个孩子,家里一摊子事就交给了三姥姥。听大姨和母亲说,这位姥姥过门后,对他们姐仨说不上好,好在他们也相继长大成人并出嫁娶妻,但她对姥爷一直尊敬有加,事事言听计从,算是家庭和睦。姥爷和三姥姥一起生活了26年,就在姥爷退休后不久,也就是两人刚刚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候,她查出了癌症,不到一年就离姥爷而去。

  听老家人说,姥爷人极为孝顺,对父母自不用说,养生送死,极尽孝道。对岳父母同样尽到了做子女的职责,我姥姥只有姐妹二人,没有兄弟,当年姥爷娶姥姥时候虽不是入赘,但有过承诺,将来要给二老养老送终。谁知姥姥早早过世,姥姥家也并未将此话当真,但是随后几十年,姥爷是用行动来真正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履行了一个女婿甚至是儿子应承担的责任,这一点在当地有口皆碑。姥爷的孝道,不仅体现在对待家中长辈身上,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他的师傅,一位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也是孝敬有加。姥爷当年学打铁的师傅,一位和姥爷同姓的长者,终身未娶,没有子女亲人,晚年无依无靠,全是姥爷一人照顾,据说也是端屎端尿,养老送终。而这些,姥爷从未提及,在他心里,这些都是应该做的,而他留给他子女的,恰恰是这些冬温夏清、寸草春晖的力量。

  姥爷没上过学,认识的字也不多,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在厂里成为人人称道的技术高手,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厂里技术等级最高的工人。很多人都说,姥爷要是有文化,早就是厂里的领导了,我感觉这话不假,80年代县里企业不多,姥爷参与创建的就不下三五家,可姥爷永远都是默默无闻的创业开拓者。他一辈子干的最大的官就是车间主任,这个职务虽微不足道,但姥爷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让领导和工友们说一个不字,这一点我从姥爷那些老工友们尊敬的眼神中,能够读懂他那份付出的重量。

  姥爷是个极为勤快的人,他虽是铁匠出身,但极为整洁讲卫生。我记忆中,姥爷晚年一人生活,家里家外,他收拾得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有,让我最为印象深刻的就是,每天晚上,哪怕是寒冬腊月,姥爷都脱光上身洗漱,每当此时,我要么摸摸他的光头,要么戳戳他的痒痒肉,他总是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脑袋把我推开。

  姥爷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意识强。舅舅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结婚后姥爷一直就盼望能有个孙子,但命运有时也就是这样,你越是想要什么,偏偏不来什么,舅妈接连生了两个丫头。开始几年,姥爷很是不开心,据说爷俩还曾经为了这事抱头痛哭,多年以后,我的两个表妹对爷爷的这段往事还是耿耿于怀。现在,舅舅很得意有两个女儿的陪伴,两个小棉袄细心体贴,生活过得悠闲滋润,如果姥爷泉下有知,也应该为他们高兴。

  可能是姥爷重男轻女的原因,我从小就得到了他的很多偏爱。就在三姥姥刚去世那几年,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主动要求回老家陪姥爷,免得他孤单寂寞。当然,那些日子也是我开心快活的时光。姥爷家紧靠一条小河,夏天游泳、钓鱼抓虾,冬天滑冰、堆雪人,姥爷总是不厌其烦地带着我们表兄弟几个,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我们尽兴。

  和姥爷那段快乐的时光中有两件事让我记忆深刻,一是陪姥爷逛镇上唯一的百货大楼,当我看到柜台里摆着我只听说过而从未品尝过的巧克力时,眼睛盯着那块糖一眨不眨,善解人意的姥爷悄声问我,想吃吗?我转过头,冲他一个劲点头,一贯俭省的姥爷二话没说就给我买了那不算便宜的洋糖果。那块巧克力可能已经在柜台里摆放很久了,而且暑期炎热已经半化了,可是我觉得那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巧克力,那是姥爷给我买的我现在想起都甜蜜无比的巧克力。还有一件就是我们爷孙俩口味几乎相同,早上都是他带着我到镇上的早餐店吃油条、喝甜沫(一种咸粥),中午晚上都是雷打不动的西红柿鸡蛋汤,以至于表哥们都不愿在姥爷家吃饭,饭食实在太单调,可是我们俩却乐得如此。等我上了初中,暑假很难有时间再回去陪姥爷,姥爷也时常来我家小住几日,每次来,他总是提上一串油条,母亲总是埋怨他怎么老买油条,姥爷总是笑眯眯地说孩子爱吃让他吃个够。

  小时候,爸妈对我的零花钱管控很严,碰上姥爷来看我我总能找个理由问他要个一块两块的零花钱,每到这时,姥爷总是有求必应,总还要问一句,“够吗?”总能让我心满意足。1993年我高考,考完那天,已经中风的姥爷硬是拄着拐杖从舅舅家走来我家,记得他坐在沙发上,无声地注视着我这个可能是他孙辈中的第一个大学生,不善言辞的他一定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蹒跚着走那么远来看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其他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姥爷还是一句话没有,掏出了他几个月的工资塞给我,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很遗憾,姥爷没有等我工作赚钱给他买哪怕一点点东西就去了,“子欲孝而亲不在!”

  姥爷人非常坚强,从不言痛和服输。记得三姥姥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不到半年几乎掉光了所有的牙齿。父亲给他介绍了熟悉的大夫镶全口牙,那个过程极为痛苦,不仅疼痛难受,而且饮食不便,可我从未听姥爷喊过一次疼。晚年姥爷中风数次,从刚开始有中风的端倪时,他就听从大夫的劝说,先前极少运动的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锻炼,步行近五公里。还有,他还改掉了几乎是一辈子的喜肉少菜的饮食习惯。尽管如此,病魔依旧没有停止对他的折磨,一次比一次严重。姥爷最后栓塞的是吞咽神经,直接导致他无法正常进食,不能说话,最后的那些日子看着他日渐消瘦,从170多斤瘦到不到60斤,我们无能为力很是无助。我的姥爷,已经不再是那位带着我们下河玩耍的健壮老人,他已不能言语,已骨瘦如柴。作为外孙,我唯一能心安的就是在姥爷最后的那段日子,赶上放暑假我陪了他一段时间,算是尽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孝。开学前,我去医院和姥爷辞行,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们两个眼里都满是泪水。开学不久,我就收到了母亲的信,说姥爷走了。对姥爷来说,离去也是一种解脱。姥爷带着他一生的苦与乐,带着他的遗憾与满足去了,对活着的我们来说,失去亲人是悲痛的,但姥爷那种无论碰到任何困难都坚强面对的精神却一直鼓励着我们。☆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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