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东：怀念下雪的日子

　　冬天，总是很高兴下雪。

　　想想吧，那满天飘絮一般的鹅毛大雪，遮天蔽日，何其痛快！这样的雪，只需一袋烟的功夫，山峦、村庄全都银装素裹，好不丰满肥硕，屋顶上的雪，使屋子像个大蘑菇，树上的雪，使枝干一时间变成银色，甚至会出现冰挂奇观。

　　这样的雪天，正是猎人打猎的好时光，村里就有人牵着狗扛着长管猎枪，脚蹬长筒靴子进山打猎了。据说，雪天，兔子是窝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大雪一会儿功夫就会把兔子盖住，于是雪地上就会因为兔子窝在那儿而起一个垄。兔子是聪明的，它就在雪里趴着一动不动，别的动物就不会发现它，而且它盖着雪被一点不冷。只是聪明的猎人早识破了它的诡计，总是满山寻找这样的垄，只要看到了，举枪就打，一般八九不离十，总会猎到兔子。

　　我一直没有进山打猎的机会，所以一直不知道这个说法的科学性，只是我曾对此一直深信不疑，所以每每大雪的日子，我总会想象着空旷的雪野里隆起一个个雪丘，而其中必有一只可爱的兔子。当然，这样的雪野里是没有猎人的。

　　下雪的童年里，村外的水塘盖着厚厚的雪，正像一方豆腐，方方正正的，让孩子们十分动心。我们常常就下到水塘上，用脚模仿着拖拉机的车辙模样，在雪地上走出长长的痕迹，并比量着谁走得像，走得好。听大人说，这时候的水塘因为冰太厚，冰下的鱼儿缺氧，所以只要把水塘凿出一个小窟窿，鱼儿就会成群结队的赶过来喘气，你就可以蹲在窟窿边上随手向外捡鱼儿。有一回，孩子们都受了这个说法的诱惑，大家齐心协力要把水塘砸出一个窟窿。本来还担心不小心会把水塘的冰全砸开了，结果，用再大的石头，也没有砸出一条裂缝！呵呵，隆冬时节，水塘的冰怎么也有几尺厚，孩子们真是想得太简单了！一招不行，再出一招：大家决定用火烧。有孩子就从家里偷出火柴，大家就把水塘边上的一垛玉米秸全扔进水塘，在水塘中间的一块地方燃起火来。呵呵，想想吧，大雪纷飞，银白的水塘上，篝火升腾，十几个顽童争先恐后地扔着玉米秸，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可惜，玉米秸烧完了，水塘上的冰几乎纹丝不动，只是浅浅地化了一点，等火一灭，立刻又冻上了。想化出一个大窟窿，真是想都别想！

　　玩累了，冒雪赶回家。还没暖和过来，村里大街上，鼻涕阿三的妈早骂开了：“哪家的王八羔子，点了俺家的苞米秸子烤火？还是在水塘里，也不怕淹死你……”

　　孩子们都在暗处偷笑：“就是再烧两垛，水塘也化不开，更淹不死俺！”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一年大雪，足足下了两天，厚厚的积雪让人出不了门。正是这一年，我在雪地里居然捡到了两只麻雀。两只麻雀身体有些僵硬，但还有一点气息。我急忙和小伙伴们把它们带回家，用棉絮包住给它们取暖。

　　奇迹就这样出现了，两只鸟儿居然都活过来了。起先还不算精神，等喂过食后，两只麻雀都活跃起来，在鸟笼里四处飞窜。

　　我很好奇，它们怎么会晕倒在雪地里。母亲说，雪太大，它们没有食物可用，所以饿晕在雪地里。

　　好像也是那一年，有人拾到成窜的麻雀回家包饺子吃。

　　多少年以后，和父亲谈起这件事，父亲说，雪再大，也不会饿死麻雀的，应该是被人下药了，鸟儿吃下去后，就会发冷，如不能及时取暖，就会冻死。

　　父亲的说法倒是有些道理。而大雪的日子里，总是父亲很忙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家住在村南河的南岸，人家不多，尤其是河边，根本没人扫雪。所以只要一下雪，父亲就会早早起来，给我们扫出一条通向村里学校的路来。早上我们弟兄三个吃过早饭，背上书包，出得门来，就发现父亲早把我们上学的路扫得没有一点雪。还有一回，雪太大，我们都要上学了，父亲居然没有扫完雪。为了我们不迟到，父亲就用他穿着棉靴的大脚在雪地上踩出一排的大脚印，让我们弟兄三个踩着他的脚印走进了河北岸的村里。

　　读书以后的日子里，雪好像一年不如一年的大。读高中的时候，还真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大雪，居然能没膝！可恨的是，这场大雪下得早了，同学们大都还穿着秋天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耐着刺骨的寒气吃完早饭，再接着上第一节课。

　　好容易上完第一节课，我正瑟缩着，忽然门外有人喊，说父亲来找我了。赶紧跑出去，果然是父亲来了，只是父亲的模样让我大吃一惊：父亲的棉帽上面还积着厚厚的霜花，脖子上围着围脖，也结满霜花；腰上捆着一条褐色的围巾；脚上的棉靴已经被雪裹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腕上棉裤也用麻绳扎着防寒。父亲全身上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雪人。更让人诧异的是，父亲肩头一前一后挂着两个大包袱！不用说，父亲就是用两只脚这样徒步在没膝的雪地里走了十多里路赶来的！

　　父亲见到我笑了笑，把揣着的两只手拿出来，说：“冻坏了吧？天不亮我就赶紧往城里跑，路上连个车也碰不上……”父亲一边说，一边解下一个包袱，“棉衣棉裤都在里面呢，赶紧到宿舍换上吧！”

　　我要拉父亲到宿舍暖和一下，父亲说：“你赶紧穿上，好上课了，我还要去你弟弟的学校呢。”

　　父亲说完，背起剩下的那个包袱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父亲一转身，看我还在原地，就挥挥手：“赶紧回去吧，外边冷，别耽误上课！”我随口应了一声，父亲跺着脚往前再行，天空竟又飘下雪来！望着雪中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象着父亲天不亮就起身，冒着寒气跑了这么远的路，还要继续走六七里路到弟弟的学校去，我的眼泪忽地流了下来！

　　如今我们弟兄三人都已人到中年，大家相聚还经常会谈起小时候下雪的一些故事来。可惜这几年冬天很少下一场像样的雪。前几天，在北京弟弟家过冬的父亲在打电话时，问老家下没下雪时，感叹地说，好久没下场老辈子的大雪了！

　　呵呵，父亲，你也在怀想当年的大雪么？

　　是啊，那些下雪的日子多么让人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