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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了的历史云烟

2015-04-13 10:17:19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爷爷常说:“人,都有良心,二浑子这样的人都会记得别人的好,所以呀!人,一定不能欺负人,让人没了活头!”

  自小,我就发现秋子爷爷异于常人。除了寒冷的冬天,他几乎不穿上衣,裸露在外的脊梁又黑又粗糙,像去了头尾的一截柳树桩子。走起路来直勾勾地往前迈步,像一具僵尸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没人愿听,也没人能听得懂他常年叨叨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爷爷说:“可能是吓得。”

  秋子爷爷年轻时,是我们乡里少有的文化人,又能写又能画,他用烧火棍前头的黑灰在门口的石阶上画一个抽烟袋锅的老太,让围观的庄稼人看了稀奇,围观的人几乎能从画里闻到一股呛人的烟草味。爷爷家炕头上还贴了一张秋子爷爷当年的画,近景是两棵松树。秋风下的树枝微微有些轻斜,几个挂在枝条上的松果裂开了嘴,欲见松子探出半个身子,一头歇晌的老牛在树下安静的反刍。一动一静将秋阳下的秋风秋景刻画得宁静而深远。

  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的秋子爷爷却被卷入一场报复杀人事件中。而且,杀得是个党员,是个村长,是他的堂兄弟。

  那天,天还没亮,秋子爷爷就起来打扫庭院和街道,今天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聚亲,必须早起做一些准备工作。黎明前的村庄格外宁静、清凉,甚至没有一声狗叫。扫街的秋子爷爷突然就被人用枪抵住了他,往胡同里隔壁村长家里走,土匪逼他叫门,秋子爷爷哆哩哆嗦用手去扣门栓,风果问:“谁呀?”秋子爷爷说:“我,秋子。”

  风果知道婶子家今天聚媳妇,认为秋子是来借东西,就披着衣服,拖拉着鞋,边走边系腰带,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

  土匪把风果擒走了,秋子站在大门口半天没动,直到风果媳妇穿好衣服不见风果,追了出来,扯着嗓子问秋子,秋子才轻轻地飘出一句话:“叫二浑子他们抓走了。”

  风果是个大汉门头,还会几手功夫,三五个青壮年很难近身。土匪几次抓他都不成,这天就是利用办喜事,先抓了秋子再让其敲门,才将一身武艺,力大无穷的风果抓走了。

  一次风果在一个支部家里开会,村里突然闯进一群鬼子。风果安排其他人从夹道里逃走,他从胡同往外冲。将两个鬼子架在胡同里的两把枪瞬间抢了过来,一个鬼子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被他一个反身将鬼子挤在了山墙上。一个后拐将鬼子的胸骨撞断,立马断了气。风果徒手夺枪的精彩故事,被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

  其实,平日里风果晚上是不住在家里的,有时住在一个可靠的群众家里,有时藏在一个瓜棚里,有时在野地里堆积苞米垛里凑合一晚上。偏偏,就在这天晚上,风果的儿子满囤毫无根由地大哭,任凭他母亲反过来复过去就是哄不好,且哭声越来越大,震天响,一双眼睛瞪得像铃铛,直哭得满囤的娘心里发毛,脊梁直冒冷汗,害怕极了,就留下风果在家壮胆。

  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巧合,让风果毫无防备,土匪几乎很难抓住他。事后都说,满囤的哭是天意,一个仅仅几个月大的孩子是预知了危险?还是神鬼蹙蹙他没命的哭,直到悲剧的发生。

  全村紧急筹措钱款,我爷爷和另一个本家去赎人,爷爷托了亲戚找到了土匪头子,钱如数到手,又碍于情面,土匪头子发话,回去等着吧,明天就放人。

  第二天,村里派了民兵前往接应,在山沟里找到了风果的尸首,头,被人用石头砸扁了。后来得知,放村长回村时二浑子说:“我去送吧,一个村的,路也熟。”土匪头子就点头答应了。二浑子路上不敢开枪,就用石头将风果活活砸死,而后不知去向。

  正在家里内疚自责,还没有从惊吓里缓过神的秋子,看到被抬回来的风果,头上还往地上滴着鲜血,“噢”的一声就蒙了。从此,疯疯癫癫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一天夜里,咣、咣一阵锣声把在睡梦里的村里人敲醒,起来一看,全村几处房屋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妇女、孩子的哭声、救人、救火变了调的喊叫声,井台上水桶的撞击声,让整个山村陷入一片混乱。

  有人看见二浑子就站在南山坡上看了一会儿光景,然后转身走了,隐没在山林里和沉沉的夜色中,从此,再也没有了他的音讯。

  二浑子家里穷,兄弟多,哥们常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村里人都知道。因其人多势大也没人敢惹他,在村里逐渐就有了些霸气。长大后都出去扛活,村里就安宁了许多。

  解放了,政府号召:打恶霸,斗地主,分田地,二浑子哥们又陆陆续续回到村里等着分果实。

  闲来无事,二浑子就手痒痒,今天这家少只鸡,明天那家少只鸭。乱腾腾的年头,大家都顾不上理这样的小事。二浑子家就在我们家西边的胡同里住,与保果家就一墙之隔,那道低矮的院墙对人高马大的二浑子来说,简直就形同虚设。

  保果家秋天刚下场的二升豆子,被人连麻袋一起背走,保果家里的就到村干部那里告了二浑子,说是他偷了豆子。恰逢打恶霸的革命浪潮风起云涌。时任村长的风果就给二浑子安了个恶霸的罪名,令民兵抓到村里,吊在梁上打。

  老辈人都记得这个事件,说打得太惨了,抡起来的棒子在风中呼呼地响,抽打在二浑子身上发出沉闷的嗵嗵声,夹杂着二浑子不成腔的惨叫声,让村里许多妇女和孩子在黑夜里颤抖。到了夜晚,整个世界掉在了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村里一盏鬼火似的油灯眨着诡异的光亮,恍如到了阴森森的地狱。

  一连几天的毒打,二浑子就是不承认是他偷了豆子,民兵越打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打,骂他贼骨头牙口硬。打累了,他们叫一包豆腐蘸着酱油吃,账,就记在二浑子身上。

  打二浑子的民兵有专门看管他的,也有吃过他们家的亏,恨他有偷摸行为的,还有心狠的人去打着玩的。一场政治运动在一个没有法度的时代造就了一批人性沦丧的疯狂暴徒,制造了一出一出人间惨剧。

  据说,把人绑在长条凳上,在被绑人的腿下垫上三块砖就能疼昏。他们却在二浑子的腿下垫上五块砖,痛晕了,用冷水浇醒,如此反复折磨,轮番毒打,让铁塔一样棒实的二浑子奄奄一息。平日里拧着脖子,瞪着一双贼眼,不可一世的二浑子,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了。一天夜里被一个可怜他的民兵放了下来。

  半夜,二浑子趁民兵睡下就跑了。全村人闻讯都惊叹不已,真有个贼本事,浑身被打稀沥了,他怎么能跑了呢?

  二浑子投靠了一支土匪队伍,回村抓走并残害了村长,又回村发大火,报复打他特别狠的几家。二浑子捎话回来,还有两家的仇还没报。一家是保果家,因与我爷爷的房子山墙相连,怕连累我们家老住宅。另一家也是相同的情况。

  爷爷常说:“人,都有良心,二浑子这样的人都会记得别人的好,所以呀!人,一定不能欺负人,让人没了活头!”

  邻村有消息传来,保果家的豆子是他们村的小偷偷的。二浑子在他们村扛过活,二浑子干活不惜力气,很得东家的赞赏。老东家可怜二浑子就骂偷豆子的人。

  二浑子是被怨枉的。

  为了二升豆子,死了的风果扔下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跑了的,二浑子再也没有踏上回乡的路,漂在台湾,死在异乡。疯癫了的秋子爷爷孤苦一生,一辈子自言自语没从那场惊吓中醒来。

  原来,总觉得我们距历史很远,当我知道故事就发生在左邻右舍,就发生在我们的父辈身上时,其实,我们就在历史中穿行。这些故事当中的人都不在了。消散了的历史云烟应该留下点什么让我们铭记。

  2011年9月10日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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