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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走过会英街

2015-02-05 11:17:47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一

  鲁东大学南区校园里有一块敦厚的大石头,上面刻着这样一段话“祝愿同学们在学习中做好教书育人的准备,因为能在烟台的青山绿水的师范就学,我认为是幸福的!——冰心丁卯夏日”。

  常常看见有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们在石头旁照相留念,想当然的以为冰心到过鲁东大学的前身——烟台师范学院或是烟台师范专科学校。偶尔问及师长,师长的回答坚定却令我满是狐疑“冰心从未到过学校!”这是怎么回事呢?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总想搞明白,冰心为何会给未到过的学校题字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

  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老师山曼先生的一篇文章《尊尊教诲,依依温情》,详细介绍了冰心先生为鲁东大学青年学生题词的来龙去脉,豁然开朗。

  1982年,山曼先生创办文学期刊《胶东文学》后,开辟了一个栏目,叫做“作家与胶东”,专门介绍著名作家在胶东地方生活和写作的情况。有了这个栏目,山曼先生就想到了在烟台度过童年,又常常在笔下重现烟台山海人情的冰心。拍编辑到北京访问她,带回的消息让人感动,冰心先生说:“烟台才是我真正的故乡”。她详细的询问她在烟台住过的大房子——北洋海军采办厅的情况。山曼先生到烟台师范学院中文系工作后,仍不忘冰心先生对烟台的一片深情,带着冰心描写烟台的书,一处处寻访她在烟台生活时的故地,写了一篇《冰心在烟台故地系年系事》,发表在《烟台师院学报》上。寄样刊给冰心先生时,山曼先生告诉冰心,他在烟台师范学院教书了,知道她关心烟台,关心烟台的青年学生,求她给同学们题字。过了不久,题词就寄来了。山曼先生很是激动,他在文章里写到“字幅不大,字写得很有韵致,不像出自一位八十七岁高龄人的手。署名下的朱红小印看山去也那样的朴实而含蓄。细咂字里行间的情谊,充满着爱,充满着对在烟台这块土地上成长着的年轻人的无限期望与信赖。烟台的绿水青山在冰心的心中,我们的年轻人在烟台的绿水青山之中。”

  心中释然,题字终于搞明白了。可又有一个疑问涌上心头,冰心先生提起烟台,为何总称“我真正的故乡”、“我灵魂的故乡”呢?她念念不忘的在烟台住过的大房子还在吗?在烟台生活多年了,还从未去过近在咫尺的会英街上北洋海军采办厅呢。

  二

  走到会英街的时候,已是黄昏。也许是巧合,在这样的时光里看浓灰色的旧街旧屋反倒有了一种氛围,如同电影里的长镜头,让观景之人也融进画面,在这条街上游走,亦真亦幻。

  会英街在烟台市著名的老街朝阳街东部,与朝阳街一起,组成了烟台这个海滨小城的近代历史建筑群。从1880年初建至今,百多年的涛声里,与大海仅百余米的小街承载了一个小城、一个国家的命运的章节。

  一个在海边欢快地奔跑、沉静地遥望落日的孩子,对这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形成了终生豁达坚毅的性格。这里竟比她的出生地更让她留恋。许许多多的回忆,伴随着她的文字,时时浮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

  这个孩子就是冰心。

  1903年,年仅3岁的冰心随父母来到了会英街上的北洋海军采办厅。这是冰心在烟台的第一处住所。这幢三进六院的四合院,占地1800平方米,房屋76间。建于光绪十四年(1888年)。当时的北洋清政府组建了北洋海军,为了给设在威海卫和旅顺口的船只提供军需物资,就在这里设立了采办厅。北洋海军采办厅,百多年来固守于此。高大的门脸、方石墙基、青砖墙体,灰瓦翼然,这在当年,它的恢弘大气,威严的气势足让人肃然凝视。1903年,北洋海军决定在烟台开办海军学堂,冰心的父亲谢葆璋作为筹建人来到了烟台。自此,冰心开始了在烟台8年的童年生活、

  而在冰心到来的8年前,也就是1895年,这里曾是甲午海战的大后方,当时的战备物资应该就是从这里输送上去。那滔天浊浪里,邓世昌绝望地指挥自己的战舰冲向吉野号。然而,男儿的血性与英勇扭转不了腐朽的必然。大海埋忠骨,这座恢弘的建筑兀自挺立百年,在悲悯、在守望。

  北洋海军的战败,腐朽的清王朝更加摇摇欲坠。内外交困里,沿海的各个港口陆续被列强瓜分。也许正是因为童年的记忆,让冰心有更多的感怀与惆怅,她曾在《烟台是我们的》里面写到:“威海卫是英国人的,大连是日本人的,青岛是德国人的,只有,只有烟台是我们的,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一个不冻港。……父亲激愤地说:为什么我们把海军学校建设在这海边偏僻的山窝里?我们是被挤到这里来的啊。这里僻静,海滩好,学生们可以练习游泳,划船,打靶等等。将来我们要夺回威海、大连、青岛,非有强大的海军不可。现在争的是海上的霸权啊!”

  年幼的冰心感触到父亲的悲愤。其实,那更是一代代人的感受,太多的悲愤注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而如今,在黄昏里,却只见高大的屋脊遮住了半边天空,沧桑的门楣隔断了思绪,破败与凌乱,竟不禁让人想起了当年清王朝海军溃败的那一幕,心境是何等的悲凉!

  三

  门前的马路开阔平整,大约有四米宽。不消说在百年前,就是现在看来,也是非常宽阔敞亮的。1921年,这里就铺成了水泥路,是烟台最早的一段。踏在平坦宽阔的马路上,足底似乎能感到车马辚辚,那些军情紧急时的焦灼与急行如影子错身闪过。

  采办厅坐南朝北,面向大海。占地1800平方米。迎面三个大门,东面的一个已经被封堵上,成了一个小卖部,此时未开门营业,但窗户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瓶装饮料还在。剩下的两个大门,静悄悄地无人来往。门内两侧拥挤着各种杂物,与被高大的门楣掩映下的昏暗拥挤成了黑洞洞的墨色。异样的安静与拥挤构成了一种恐怖。对面的一个老宅门前,一位80多岁的老妇人混沌着眼望向我。

  一个朱红色的大门上,用粉笔写着“院内有狗,莫进”。驻足良久,听到里面并无狗叫,我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进门,这是采办厅的第一进。两侧以被各式的改装、搭建改了容貌,看不出原来的墙壁。只是抬头,高大的屋脊上,一条条整齐均匀的檩条在灰白色的无顶上排列着,像强壮的臂膀围护着这一方天下。

  穿过第一排正房,是四排小厢房隔开的三个小院落。小厢房与正房不连接,之间有通道连接三个小院。每个院子都是一样的凌乱与拥挤,各式的搭建、堆垛杂乱不堪,积水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泛着绿,混杂在空气里的厕所味道像凝固在小院的上空,让你怎么也绕不开。

  穿过第二排正房,同样是四个小厢房隔开了三个小院,与前院是同样的杂乱。不同的是迎面一幢二层小楼。小楼砖木结构,木质的暗红色让小楼看起来泛着暗淡的红色,给小楼平添了些持重和大气。这个小楼的二楼,就是冰心曾经住过的地方。据冰心回忆,当年楼下的客厅里有一副对联: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年幼的冰心在父亲的教诲下,这幅对联成了她学习的第一篇课文。从这里,冰心开始了在文学上的长途跋涉,并最终成为一代文学巨匠。

  如今,楼下以被诸多的住户拥塞,连插脚都困难的公用走廊,容不得寻觅它的脚步。

  整个小楼已经破败。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壮美。小楼为南、北双面挑梁,不用立柱,云头挑梁承担着承重作用。这一独特的悬跳式外廊是烟台近代建筑的一大特点。走廊在厚重的屋檐下显得优雅稳重。挑梁木雕粗壮雄浑,伸向檐外的花型柱头雕刻着精美的云样花纹。暗红色栏杆雕琢成宝瓶状,粗方的柱头雕刻着如意、福字等花纹。外廊下方的装饰是整齐的锯齿状和回形木纹,雕刻深厚,虽历经多年依然清晰可见。三架外楼梯依然还在使用,只是踏板已被踩踏得凹凸不平,楼梯扶手亦是宝瓶样花纹,但多数已皲裂、晃动,有的已脱落,零乱地斜靠在楼梯的墙壁上。楼下,已陈旧不堪的双扇木板门头上,各式的门簪油漆剥落,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美雕工,菊花头、“寿”字、“喜”字至少有五种式样。

  由于院内拥挤,随处结满蜘蛛网,那些摇曳的蜘蛛网,被壮硕的蜘蛛守候着,倒比这老屋显得韧性十足。因为几无插脚、转身之处,无法寻得绕过二层小楼进入后院之门。只好转出院落,从外街循高大屋脊查访。在二层小楼南50米,有一单层建筑,异常高大,单层竟与两层小楼高度相仿。经询问,这里是采办厅的仓库。小楼与仓库之间是几排小厢房,结构与前院相似,杂乱也与前院相似。

  四

  老街旧宅,对一段历史记忆的保存,除了那个牌匾,似乎没有改变它的任何状况。一个在二进小院里摘菜的阿姨,一边摘菜一边提醒我,楼上的瓦片随时会掉下来,你要小心哪!

  阿姨在这里住了30年,是仅存在这里仅有的老住户之一。她告诉我,从前这里的房子归警备区,几经辗转,现在负责维护的是房管处。这里有自来水,但是其他的任何生活设施少的可怜,取暖、卫生间等等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至于房子透风、漏雨的已经习惯了。居住的逼仄和不方便,好多原住民都搬走了,现在住的多是租住的,都是住住就走,没有人去精心整修它的。老宅破败到现在的样子,谁见了谁心疼。可是,要搬出去又没处可去,只好在这里凑合着。这里时常会接到警报,告诉大家台风来了,这里的瓦片以及别的什么会随时有掉落、垮塌的危险,让大家注意躲避。但是,大家还是在这里住着不走。

  一位守着仓库住了20多年的大叔,手里拿着喷壶浇灌着自己并不名贵的花花草草,他指着高大的仓库,告诉我,当年这个军火库很壮观的。后来,里面加上了吊顶,屋子高度一下子就被削去了了2/3,房顶低矮的伸手可及。但是,这房子还是冬暖夏凉的,没有那么毒的阳光能把十几米厚的屋顶晒透。屋顶的瓦是经房管所换了几换的。我注意到,换过新瓦的地方竟长出了几处杂草,而那些老屋顶的却没有。大叔说,老辈人盖房子手艺高着呢,他能让房子不长草的!抹在瓦片下面的泥土都是经过蒸晒过的,草籽都是灭活了的,所以,至今这些百多年的老房子依然能住人。

  对曾经的建筑质量,大叔赞不绝口,无比的佩服和敬仰让他的眼睛在黄昏里亮晶晶的。而在大叔的描述里,我依稀看到,当年,是多少强国强兵的梦,都倾注到了这座建筑上,固若金汤的老房子见证着一个王朝内忧外患时的渴望和期盼,寄寓着多少挣扎和无奈。

  还想寻访更多关于这条街的传说。可卖散啤酒的小店主告诉我,你早来就好了,那个92岁的老爷子,前不久死了,没人知道的更多了。

  沧桑总蕴含着留不住的遗憾,对过往的追忆让人生出许多唏嘘。那位老人奔向天国的光明时,该有怎样的向往和希冀,而他留恋尘世的最后一瞥,该有怎样的嗟叹!散落的历史,随着他的生命的消逝而无法还原。

  空洞的老宅,寥落的寂静,我想探寻,却沉进了无边的迷茫。

  五

  走出北洋海军采办厅,夕阳的余晖擦过青瓦屋面,在一个个被涂白的残损的烟囱上泛着光。一个新式的橘色烟囱从一个小厢房上伸出来,开始冒着炊烟。这寻常人家的烟火味已经习惯了老房子的日子,在夕阳里延续着岁月。

  东侧是松竹林饭店和朝鲜饭店旧址,西面是门头上写着英文的老医院,北面百余米之外就是大海,海水在堤岸的拦截下,荡来荡去。

  那个望着我的老妇人,还坐在门前,偶而被路人瞥一眼,便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租房子的时髦女孩儿,穿着廉价的时装,高跟鞋踩过门前的石条,登登地响。

  老街上丝毫没有那场硝烟的痕迹,也没有了追忆那段历史的痕迹。黄昏的海风,抚过老街,在老屋前逡巡,掠过屋顶,消失在小院里。

  穿过海风而来的老街旧屋,如一位老人孑然独立,在未知的未来里苍老衰败,一点点退去曾经的容颜,变得脆弱无依。有心人给他贴上了文物保护的牌子,整洁凝重,但在夕阳里却只像个标签。从2004年4月30日被确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到现在,里面的状况没有多少改观,毫无规则的租住让这里竟不如一处寻常人家整洁有序,更不必说整修与恢复了。

  岁月会剥落油漆与颜色,也容易剥落人的记忆,一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也会随着时光而消磨,人们对疼痛的记忆是不明显的。不去刻意的传承,消亡的会越来越多,而这传承需要载体,在这里揭开曾经的伤疤,鲜血的警醒会让耻辱砥砺心智。在久别硝烟之后,在衣食无忧之后,这份耻辱与苦涩也许会有更多的意义!然而如今,在新生与古旧的选择上,崭新的一切更让人喜欢,如同人们愿意为新生儿毫不吝啬的付出。对于老去的,多多少少有那么些放逐的味道,修旧与用旧总是让人有些纠结,功利的存在,让人们更执着于投入与产出的比较。所以,这老屋的凋零就不足为奇。

  夜幕低垂,老屋和老街要睡了,只有小卖部的灯光晃着几个酒后的脸,说着与这老街无关的话题。

  然而,寻找和探求是必要的。寻找什么,只有我的心灵知道,在沧桑中的寄托,在改变中的永恒,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传承与发扬,变革与创新,什么才能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探求于是有了更深层的意义。望着苍茫辽远的海水,碧涛滚滚,细浪有声,它们会留住时代的记忆?我把自己想象成当年的冰心,相隔两个世纪,两个女子的心里是否会有彻悟的共鸣?我在探求,在细浪中聆听那个渐渐远去的回声!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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