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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

2014-07-31 09:46:57   来源:胶东在线   【字号:

  八月里的傍晚,阳光还是有些灼热,他搬了把旧椅子在楼院的平整处闭目养神,我知道他是想坐下歇会儿。他斜靠在椅子里,骨节已经变形的手来回搓着,这是自创的健身手法。他跟我唠了几句闲话,无非是说城里人不会过日子,还没用坏的东西就扔了。随后就是我说,他听,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他的鼾声。

  他已经六十五岁了,每天都要骑着破旧的三轮车自行车奔走在城市的居民区里捡拾破烂,在清晨还要帮我一起清扫马路上的垃圾。

  他整天连轴转,实在太累了。靠捡拾破烂赚来的都是些小钱,节俭的他舍不得浪费一分钱。只有太疲乏时,才会才会从盒子里摸出一张小额的票子,去买一瓶散装的白酒,他喝的那种高度白酒,是便民店里最廉价的一种。我常劝他,不要喝那种劣质的白酒,万一是酒精勾兑的,中毒了该怎么办?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何对自己那么苛刻。他脸色一沉说有的吃有的穿就该知足。我老了,吃喝不愁,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劳作,人要知足。现在这点活,与过去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笑着没有反驳他的话,暮年的他怎能与壮年时相提并论呢?

  他生活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他的壮年时代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他没有文化,只能凭着一身的力气,在农忙时扑在庄稼地里,其余的时节出去打零工。他是干活的好把式。他高大魁梧,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庄稼活出类拔萃,在方圆几十里是小有名气之人。

  穷人没有钱也没有太多的地,却有干活的力气。麦子熟的时节,他赤着臂膀,露出一块块肌肉疙瘩,挥镰如飞,比别人提前几天完成夏收。玉米种上以后,他就可以四处打零工。他如上了发条的钟摆不停歇地工作。他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他年轻时的这些往事,我也陪着他一起追溯远去的脚步,回想旧日的时光。

  那年秋天。玉米和大豆刚刚收割完毕,大地一片辽阔,天高云淡,不冷不热。每到这时候,男女劳力分工很细。男劳力抽水浇地,准备耕种冬小麦;而女劳力或在村边的苹果林里摘苹果,或在饲养处的场院里剥玉米。他则做完分内的活计以后,悄悄地到附近的大湾里捕几条鱼,留出一条小鱼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给两个上学的儿子补充一点营养,剩下的就骑车子去城里卖掉。他还会在野草丛生的地方下套子等野兔上套。他知道喜欢在夜里活动的野兔子,有自己专门跑的路。他能看出来。傍晚时,他把套子下在野兔子的必经之路。所谓套子,就是用细铁丝圈一个碗口大小的圈儿,套个活扣,拴到一个长长的铁橛上,定在地上,铁圈离地面要有八指高。野兔子只要钻进去,就别想逃脱,越挣拽套得越紧,最后窒息而死。每次下套,他总能套上一只两只的。卖给城里喜欢吃野味的富裕人家贴补家用。

  他有时也会叹息着年轻好啊,没有电视看也不觉得生活无味。夜晚纳凉的时候,他也会找把椅子坐下,就着漫天的星光讲他那些陈年往事,讲他和村子里的壮劳力一起修建大坝,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湾。大湾的水深面积大,中间有几座土丘,长满茂盛的蒲苇,连成一大片翠绿。那是一片神秘的地带。他讲述着有关大湾和这片蒲苇地,在老年间的那些无数的传说。每当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总是睁开眼睛看看我。看到我一副认真的表情,他继续讲述流传最广泛的那个大湾里活着一个千年王八精传说。他讲故事的时候表情很满足,只是讲着讲着他自己就先睡着了。就像现在这样,斜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发出轻微的鼾声。

  阳光渐渐地隐退,他脚下的阴凉多了许多,可是他睡得很熟,我真不忍心喊他醒来。

  我给他搭了一条薄毛巾,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总是很累,为了两个儿子能够有一个好前程,可谓是操碎了心。自己再苦再累,从未在孩子面前抱怨过。他不苟言笑,但是却会鼓励儿子,不失时机让儿子给他讲一下学校里的事情。他没有上学,他想体味儿子学习的乐趣。

  他干最重的活,却舍不得吃一口好东西。他总是说他不爱吃那些大鱼大肉的,还是吃粗粮的人不愿生病。要知道农村人可生不起病。我拿他没办法,只能用一点儿小伎俩给他改善一下伙食,给他增加一点营养。每逢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总是看着我微微一笑,让我和他一起分吃。我知道他已经识破了我的用心。

  他已经老了。老年人的特征在他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可他还是不服老。他拒绝了两个儿子让他去大城市安享晚年的请求,带着我来到这个小县城,靠着收废品和清扫马路自食其力。他对我说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够养活我。

  我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他这辈子对我的承诺都会努力兑现。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健壮,时光的刀子印刻他曾经紧致的皮肤,唯有老态龙钟可以形容。我的心里一阵阵心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仔细听着他的鼾声,真怕有一天他均匀的呼吸在瞬间停止。我们一起走过了四十多年,我不想让他先我而去。我们曾经说好了,在城里干几年后回老家享清福,多活几年,像城里人那样热热闹闹举办钻石婚纪念日。

  他总是说这些年让我受苦了。他的劳碌命连累的我也不能享清福,老了老了连个像样的地方住都没有,每天只能在烂尾楼里暂居。我笑着说如果不跟着你到城里来,我怎么能住上楼房呢?不需要交房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以了。人这一辈子啊,说白了,不就是一场紧凑的戏剧吗?财富的多寡,居住条件是否优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们相伴走过四十多年的岁月,普普通通,其乐融融,吃得香睡得沉我就很满足了。

  我边择菜边抬眼看着他。夕阳已渐渐下沉,只在地平线留下一抹浓艳。他的身上被一层青褐色的阴影所笼罩,他脸上的皱纹松弛下来,平静中透露着安详。

  我的心一紧,赶忙喊着他老伴,老伴!

  他猛地睁开眼睛,急切地说嗯?怎么了?

  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手抚着胸口说没什么,今晚给你炖红烧肉,劳累一天了,喝一杯解解乏。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好的,还是老太婆想得周到,今晚可以打牙祭了。

  我拿下炉子上慢火熬煮的粥,拨弄着煤球,给他摊一张鸡蛋饼。

  他说傍晚真凉快。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我们回家,城里再好也是人家的。

  我点点头说好的。

  他站在我身边。我看到夕阳残存的余晖从楼房之间的缝隙射进来,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碎影。一瞬间,周围是那么寂静、空灵,这一刻很短暂,却意味深长,紧接着,就被汽车的喇叭声和南归的雁鸣冲破。它们缓慢沉重,纠缠在一起,如同棉絮一般怎么都撕不开。

 

 

编辑: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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